“小段将军”被她咽了下去,他眉眼弯弯,坐在她身边,似乎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安娅分外在意。
安娅沉静坐了一会儿,溪流潺潺声让她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她才低头道:“我们就此分开吧。你去忙你的事,我去做我的事。”
段枫不动声色地笑:“在东京朝堂眼中,你我都是谋逆者。若小二郎应付的好,那些刀剑全会朝向他。若他应付不了,我便应当帮他。如今我们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又分什么‘你我’‘彼此’?你不如和我一起走,去找二郎……陪他一道收复凉城。”
安娅:“我不想去凉城。”
她闭上眼:“我这一辈子,再不想看到凉城了。”
她的所有葬送在那里,她的意志记忆因凉城而摧毁。纵是这一切不应怪到凉城,可她很难没有怨气。
段枫沉吟:“那不如出西域吧。你昔日不就想去西域吗?我们帮二郎……”
“段郎君!”安娅打断他的话,抬目戾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不想做你建议的这些所有事!凉城是你段家的,不是我这个旧日阿鲁国公主的。满心收复凉城梦的人是你,不是我。朝廷和将士间矛盾重重的是你们大魏,也和我无关。你想做的事很多,收复凉城于你只是一个开始,但对我来说不一样。”
安娅:“我不在乎你们凉城,我已经不关心凉城的任何事了。我非常累——和暮逊的一场噩梦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大仇得报我也不觉得快意,只觉得就此失去了方向。”
段枫保持温和:“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安娅喃喃重复。
她抬起脸面对段枫,麻木冷漠:“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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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仇得报之人,若没有一样事、一样人、一样物牵着,便当真觉得生死无趣。
凡尘俗事变得没有意义,日升日落看不出心动之处。
万事磋磨万物折损,而大仇得报的人,满心都是:放过我吧,饶了我吧。我不关心这些了。我已经十分累了,让我去死……
可是姜循不能死。
她还有江鹭。
她此心唯一挂念江鹭,又因为江鹭,而挂念起其他那些故人——
姜芜,叶白,张寂,以及段枫,杜嫣容,暮灵竹……
不知道东京如今如何了?叶白是否得逞,阿芜又是否安全,和她或敌或友的故人,又在东京那场事变后,落得什么下场?
为了江鹭,姜循不得不打起精神,一路不断换装束换坐乘,在玲珑和简简的陪伴下,去找那下蛊少年所出的苗疆。
除了玲珑和简简,姜循放其他卫士离开,让他们帮她打探各方消息。而江鹭吸引了所有人的仇恨,姜循此行大约安全,只有一个简简,便足以保护她。
简简也是非常奇怪的——少言少语,神出鬼没,不主动出现不和姜循说话。但是玲珑放在外面的饭菜,她会用;若有危险出现,她会现身。
玲珑劝姜循哄一哄简简,真正收服简简。姜循却懒得做这些,只说随她去。
玲珑无奈,却也微开心:姜循这种性子的人,心狠之时又格外心软。只要姜循眼睛看到了简简,那总有一日,姜循会处理二人之间尴尬的关系……姜循现在只是没工夫罢了。
是了,如今局势莫测,姜循的全部心神都在外界各方传言上。
一路南下,每一日都有新的消息传出。
比如公主摄政,比如不设新帝。比如朝廷撕毁了和阿鲁国的盟约,比如朝廷任命江鹭为陇右兵马大元帅去收复失地,却没看到兵马粮草……
大家又窃窃私语,谈论已逝太子的私德有亏,叛国通敌;茶坊间说书先生言之凿凿说南康王府必然早已知情,才和江鹭断绝关系,但父母子女之缘哪是那么容易断的,看着吧,南康王府一定会助江鹭收复凉城的……
姜循一行人在茶馆中喝茶,听这各方消息。
玲珑放下心:“朝廷没有再派兵马追杀江郎君了。”
姜循淡道:“那是因为邸报已经传遍天下,诏书公示,东京朝堂反驳不了……想否认太子言行的话,他们得杀遍所有人。可大魏天下百万千万人口,岂是小小一个姜府那样,杀得尽的?反正太子已经死了,罪便罪了。新局已开,舆情声大,不如默许阿鹭去收复凉城。”
玲珑笑:“结果是好的,便可以了。”
姜循“砰”地将杯盏砸在桌上,轻声:“可是等阿鹭收复了凉城,便是朝堂跟阿鹭清算的时候了——以我对我爹的了解,他最喜欢借力打力。等阿鹭收复了凉城,那叛国贼便会是阿鹭了。到时候流言蜚语都会朝向阿鹭,各方军马会剑指凉城,逼阿鹭去死……”
姜循沉吟:“何况我给我爹下了毒,到此时,我爹应该找大夫看过了。为了逼我现身,他会不遗余力对付阿鹭,管我要解药。”
玲珑被她说的,重新愁容满面起来。
然而姜循又揉揉额头,轻轻一笑:“不过也不必太急。叶白不是在东京吗?叶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让我爹好过的。”
姜循一边听着茶坊说书先生对实政滔滔不绝的见解,一边拿过玲珑取来的纸笔,在纸上写一行消息。一会儿他们经过驿站,会把这封书信传给她的卫士们,她那些去打听消息的卫士会带给她更多消息。
而姜循写信间,听玲珑说:“叶郎君会帮江郎君,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