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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40)

新来的大娘子文墨不通,性情怯懦,不堪大任。若是二娘子在,谁也不会选大娘子……所以姜循必须离开。

姜循去看姜芜——

姜芜躲在月洞门后的梧桐树下,露出一双微怨的郁郁眼眸。

姜循在姜家后宅院中跪了三日。

落红簌簌,院落叶枯。十五岁的少女亦有惶恐,亦有畏惧,亦有不舍。

姜循目中流露恐惧:“我不会和姐姐抢太子,抢地位。我不想离开。我能去哪里呢?爹娘,我无处可去。”

姜循擦着眼泪:“……十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父慈子孝都是骗局吗?我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没有辱没姜家门楣啊。”

姜循跪得身子发抖:“姐姐……阿芜姐姐,你能帮我求爹娘吗?”

雨打风吹,天寒地冻。

无论她如何求,无论她如何哭。她既见不到姜芜,也见不到姜父姜母。只有仆从流露怜悯神色,只有仆从说些闲话,质问她为何还不离开。

于是姜循终于明白——

没有人在意她。

天地苍茫,她终将独行。

那年冬,姜循什么也不要,什么也未带走。她只有手腕上的玉镯乃姜母所赐,代表她与姜家曾有过的一段关系。

她朝南走,走陆路、再坐船。

她与友人一路南下,看春光明媚,看两岸如画……她到了建康府,她要看一看,姜芜曾经待过的建康府,到底是什么样的所在。

她想试一试,即使没有权贵,即使不靠姜家,她依然能为自己谋得一段满意姻缘。

她要证明,姜循是值得的,姜循不是孤身。

那是多好的光阴,多好的开局——然而只持续了半年。

他们说:“循循,你得回来。姜芜应对不了太子……姜家嫁入东宫的女儿,只能是你。”

他们说:“姜家危在旦夕,阿芜搞砸了一切。太子发难,我们只能靠你了。”

他们说:“循循,我们养你十年,爱护你十年,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

需要你时,你是明珠高华;弃用你时,你是敝屣脏污。你的人生,在位高权重者眼中,随意拿捏。

凡人幽微私心,总是藏于梦魇。

入梦的姜循立在晦暗天地中,幽静地看着故人面目扭曲狰狞恶心——

他们流着泪,用愧疚的眼神哀求姜循。

他们……给她身上种毒,让她寸步难行。

--

这一夜,注定许多人难以入眠。

在东宫的一间偏宫中,阿娅趴在床褥上,默默流着眼泪。

太子悄无声息地步入殿中,支走服侍的宫人,拿起药膏,为阿娅受伤的手臂涂药。

美人露出半肩,月光浮浮,莹如白雪。

暮逊呼吸变重,按在她臂上的手指力道不小心加重,痛得阿娅叫一声。

她声音脆而婉,闻之便让人心动。她吃痛后撑腰回头怒视的这一眼,含嗔带怨,更让暮逊心旌摇曳。

阿娅见是他,重新埋回软枕间,抱着褥子,继续落泪。

暮逊继续为她抹药,话中带一丝笑:“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要招惹循循吗?今日踢到了铁板,你总算明白她是疯子了吧?”

阿娅说大魏话吃力,念不明白“姜循”二字,便一直叫“循循”。暮逊跟着她,也是“循循”长“循循”短。

不知情者,倒要觉得他们三人如何情谊深重。

阿娅抽泣:“一定是你使了什么坏,循循才打我的。”

身后涂药的暮逊脸色一瞬间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好吧,恶人都是我,你们全是好人。不如明日你再去循循跟前,说你今日错了,不该用她侍女的名号做坏事?”

阿娅沉默。

暮逊冷笑一声:看来,她也知道她今日的不妥。

暮逊这才语气放软:“阿娅,你听话一些。这里只有我待你真心,你怎么总不信?你可知,你今日闹的这一出,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那些贵女们看到我对你的偏私,回去后告诉她们的父亲,那些老臣,便又要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

“今日事也会传到父皇耳中。未来的太子妃受辱,姜太傅必然上书请罪——”

阿娅迷茫:“循循爹吗?她爹为什么要请罪?她爹觉得她做错了?”

暮逊耐心地给她解释:“姜太傅当然不会觉得循循有错,他这样,是给我难堪……总之,最后还是要我去安抚他们。”

暮逊捏眉心:“这个太子位,我得依靠他们。你懂吗?”

阿娅道:“我什么也不懂,还总惹事。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呢?我只想唱唱小曲,过得简单点。我不喜欢这里,不想插足你和循循之间……”

暮逊俯下身,将她自后拥入。

他滚烫的呼吸灼着她:“可我只有你。”

他声音带一丝脆弱:“你真的不懂吗?”

阿娅身子微微发抖,她睁大眼眸看着帐上映照的烛火。她咬着牙关,眼中浮现一些迷茫。

她既心软,却又有什么制止着她,让她不能屈服……阿娅迷茫地想着,是因为我不想做他人玩物吗?

暮逊调整好情绪,怕再次把她吓走。他坐直身子:“好了,我不多说了。你起来吃药吧……这次你跑出去太久,停药许久,身体都弱了很多。”

他打趣:“以前的阿娅爪子那么锋利,怎么会被循循擦到?”

阿娅面颊绯红。

她从床上爬起。

她看一国太子将她抱入怀中,又耐心地为她穿鞋袜,心中不禁生出些许带着迷惘的甜蜜感。

阿娅突然说:“其实我今天不是要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