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渡佛(137)
“母亲!”李蕴玉眼中的光亮已然消散了,目光落在贤妃身上,没的让她一阵遍体生寒。
贤妃不自觉住了口。
李蕴玉道:“儿子离京这段时间,母亲就在仙居殿潜心为儿子祈福吧,直到儿子平安回来,都不要离开仙居殿一步。当然,也不要再见外人。”
“你要软禁我?”贤妃失声叫道,“就因为我说几句苏宝珠的不是?太荒谬了,我可是你的亲娘,你这是不孝!”
“母亲心肠冷硬,耳根子却软,太容易为人利用,不多加注意,定会生出祸端。现今这个敏感时刻,当然不能纵容。”
李蕴玉冷声吩咐左右宫人,“送贤妃娘娘回去,关闭宫门,没我的手令,不得开锁。”
说罢,也不理会贤妃的呼喊抱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光线不停地暗淡下去,凉沁沁的风带着雨腥味,把李蕴玉的袍角撩得老高。
直到迈进苏家的门槛,他才觉得烦躁的心稍稍平静。
雨越下越密,烟似的被风扭着乱飞,庭院里水雾蒸腾,红的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苏宝珠正趴在窗前看雨,头发披散着,看样子刚刚午睡醒来,眼睛还有点迷迷瞪瞪的。
李蕴玉笑了声,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来啦!”苏宝珠挥挥手,扬起一个大笑脸,“别在雨地里站着,快进屋。”
桌上放着一个大包袱,苏宝珠打开一样一样指给他看,“这是剑南道特有的金疮药,是伤科圣药,撒到伤口就能立刻止血。这是换洗的衣服——我亲手做的,不住嫌丑!这是烤肉干,放一个月都不会坏,你还俗之后一直不沾荤腥,可在外打仗和在家不一样,光吃素的禁不住。”
她絮絮叨叨说着,李蕴玉默默听着,突然从后面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她。
世上大概再没有人,如她一样念着自己了。
“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你可要快点回来呀,别忘了长安还有个我在等你。”
“嗯。”
苏宝珠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你也很害怕吧,以前握佛珠的手,现在却要提刀杀人,那些人与你无冤无仇,也是我朝的子民百姓,你不想杀他们,却没有办法。”
李蕴玉的声音在颤抖,“明知道这一仗必须要打,明知道有些人注定要死去,明知道我没有退路,可我还是……还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不是你罪孽深重,只因为这是人世间,无可奈何的事,无能为力的事,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发生,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接受这个现实,想方设法减少它的危害罢了。”
苏宝珠轻声道,“裴禛造反,与我脱离不了干系,若论罪孽,我才是罪孽深重。”
“胡说,与你何干,分明是他……”李蕴玉话音顿住,更紧地抱住她。
他的姑娘,总是变着法儿地开解他、鼓励他。
唇落在她的脖颈。
苏宝珠轻轻挣了下,“窗子还开着,让人瞧见。”
李蕴玉却松开手,“不忙,等我回来,我要留在大婚之夜。”
苏宝珠旋即红了脸,啐他一声道:“哪个要与你那般了?自己想歪了还赖别人身上,真是讨厌!”
“可不是当初对我死缠烂打的时候了……”李蕴玉低低笑了声。
清风挟着细雨,纵情地向庭院里泼洒,沙沙的响着,就像一曲永不停歇的乐章。
翌日雨停了,草更青,叶更绿,李蕴玉骑着白马,领着浩浩荡荡的将士们,向着荆州方向进发了。
苏宝珠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一天到晚提不起劲儿来,别说骑马踏青游玩,现今是连门也懒得出。
倒是王铎,隔三差五就和王萍一起探望她,自然少不了带来李蕴玉的消息。
“这回殿下顺便把周勇也收拾了。”王铎眉飞色舞道,“周勇想要隔岸观火,殿下直接调用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兵力,张昀直接带兵跟着殿下上战场,把周勇给架起来了。”
“殿下手握大军,周勇不敢公然和殿下撕破脸,只得派了三万兵力。不过有一就有二,下次殿下再问他要兵,他还得给。”
王铎“啪”地展开扇子,才刚进四月天,扇子却摇得呼呼作响,“殿下把周勇的兵打散重新编队,这样一来,剑南道的将士们就不能抱团了,只能乖乖听殿下的指挥。嘿嘿,这就叫分而化之。”
听得苏宝珠脸上也有了笑意,“现在他行进到哪里啦?”
王铎想了想,“大军推进得比预计的要顺利许多,应该进入山南东道境内了,如无意外,过几天就会与裴禛直接对上。”
第71章
四月末,暑气渐起,高挂空中的艳阳,带着融融热气将白亮的光洒向荆州城外的战场上。
死样的寂静笼罩着这里,硝烟还未完全散去,触目所及,都是残缺的尸体。
兵勇们沉默地抬起伙伴的尸体,低着头清理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战场。
一群群乌鸦、秃鹫嘎嘎怪叫,贪婪地盯视着地上的尸首,甚至不等人们离开,就迫不及待扑上去啃噬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黄土已被染成了红褐色,死去之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敌人还是友人的血。
李蕴玉站在这片血泊中,许久不曾碰触的佛珠,再一次握在他的手里,一粒粒,缓慢地转动着。
想象的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