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渡佛(96)
老主持一口气噎在嗓子眼,憋得那个难受!
李蕴玉看向台下僧众,“我没有拿寺院的一寸土地,你们的田地一多半都是侵吞百姓的,本就该还给他们。”
“我们的地都在官府有造册,你说不是我们的就不是我们的?”
“对呀,那些是信众供奉给佛祖的,你抢佛祖的东西,抢够了就要还俗自己享受。”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愤怒的人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吵着、闹着、咒骂着,很快把李蕴玉的声音淹没下去。
饶是衙役们再三喝止,都没能压住愤怒的僧众。
李蕴玉眉头微蹙,起身缓步走向人群。
奇怪得很,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声音就静了下来,便是刚才喊得最凶的人,也不由自主噤声了。
那双苍翠如墨的眸子,似是能看到他们心里去。
他静静道:“侍奉佛祖的人,不该是鱼肉百姓的人。”
金灿灿的阳光从佛祖身后照下来,映在他身上,他也和佛祖一样变得金灿灿的了。
王铎轻轻咳了声,抱着一摞厚厚的册子走到李蕴玉身旁,扯开嗓子喊道:“本官是御史王铎,审理寺院侵吞土地的官员之一。这是清理出来的田地清单,我给你们念念这些地的去向。”
“静安寺,归还牛头村刘三郎二十亩地。”
“我在!”三郎大声应道,“地已经回来啦!”
“归还牛头村吴婆婆五十亩地!”
“在,在……”白发苍苍的老人抹着眼泪道,“多亏缘觉师父,我们一家活过来了。”
“张家寨张三,一百亩!”
远远的有人大声应下。
王铎一条条念着,每念一次,人群中必有人回应,先是一声声“在”,后来变成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和掌声。
那些身上补丁摞补丁的庄稼汉,晒得脸皮黢黑的农民,浑身都散发着土腥味的泥腿子,用他们最朴实的方法,表达着他们的感激。
先前叫嚣的僧众们逐渐沉默了,退缩了,最终隐在太阳也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和那些谣言一起,消失了。
不算太远的一处树影下,李承继和李素诘并肩而立,俱都沉默着望着这一幕。
好一会儿,才听李素诘笑道:“咱们这位七弟,当真不简单,父皇还担心他受和尚欺负,巴巴地叫咱俩给他撑场子,结果咱们白跑一趟。”
李承继转身离开,“这样也好,毕竟是佛门中的事,他们自己解决是上上策。”
“大哥说得是,不用咱们出面是最好的。”李素诘紧随其后,“一边是父皇,一边是太妃,咱们怎么做都能被人挑刺。”
李承继瞍他一眼,“你不是已经选好站在哪边?父皇都把寺院的案子都交给你办了。”
李素诘笑容僵了僵,“大哥说笑了,得罪人的差事,说实话我真不敢接。可父皇硬压着我接这桩官司,我不敢不从啊。”
得罪人倒是实话,李承继回头望一眼法坛上的人影,眼神复杂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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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主持再次拿起度牒,瞅瞅人群,确定无人捣乱,方缓缓开口:“今日何所求?”
李蕴玉垂眸,缓缓合掌,“我欲舍戒……”
“已决?”
“已决。”
“阿弥陀佛。”老主持提笔就要勾掉度牒。
李蕴玉却在这时道:“有一事告知主持,弟子破戒,须得惩戒之后,方能离开佛门。”
老主持的手重重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破戒了?”
“是。”
“……”好半晌,老主持才缓过神,“破戒程度不同,受罚也不一样,你犯的是哪一条?”
李蕴玉笑笑,眼神变得温柔似水,低声说道:“残旧经书,五尊菩萨,荒庙春夜,野花红艳,燃烧心间。”
第49章
风从法坛那边吹过来,轻轻拂动苏宝珠的衣摆,没人知道李蕴玉的意思,除了他和她。
老主持也怔楞住了,却没有多言,只依照寺规进行杖刑五十。
话音一落,围观的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看向法坛的目光也带了点鄙夷。
呦,执行杖刑,他真的犯戒了,这虔诚佛子也不虔诚嘛。
虔诚就不会还俗了,就是唬我们玩罢了,佛法,也就那么回事。
不会真打吧?
人家是真正的龙子凤孙,谁敢真打?
一旦踏出这个庙门,再见面,就是他们给七殿下磕头了,走走过场而已。
……
看热闹的人们抱着胳膊,脸上一派不以为然。
李蕴玉褪去僧衣,露出满是鞭痕的脊背。
人群一阵倒吸气,围观的人们互相交换着目光,纷纷猜测这些伤痕的缘由。
道文走上法坛,冲李蕴玉躬身一礼,高高举起法杖。
砰,粗重的木杖重重落下,李蕴玉晃了晃,后背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一!”道武粗着嗓子喊道。
砰,结结实实又是一仗。
“二!”
人们都已看呆了,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声喧哗都没有,连麻雀儿也住了声,只听得到木杖重重击打在肉身上的闷响,还有道武带着哭腔的数数声。
“三十五……”
这一杖落下,李蕴玉似是再也坚持不住,上身向前倒去,即将触地时,双手一撑,重新稳住了身子。
“殿下!”道武赶忙扶住他,哭得稀里哗啦,“差不多行了。”
李蕴玉摇摇头,“还有十五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