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魂引(115)
后来金娴仙子厌倦神界,在自戕之前,拜托她在她死后挖出心来沤成花肥,她照做了。明明有金娴仙子的神谕指示,但在旁人眼里,她又变成了半夜爬起来咯吱咯吱吃人心的怪物,还逼着柔弱的仙子写下神谕。
她是异类,明明是一根铜丝,非要强装合群,妄想熔入一汪铁水之中。
她削足适履,融入人群,人群立马散开。
真是寂寞,也令人厌倦。
从那之后,她确实做了疯狗,纵身跃入了旁人给她设计的疯狂之中,再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不外乎是伐了天帝后花园一株十万年无忧树,淬制成了无忧剑,导致整个后花园灵气大泄,连八角亭都成了精。
不外乎是不满哮天犬与她齐名,将其驱打下界、投入轮回,独享天界第一疯狗的美名。为此二郎神和她反目,在天帝面前哭湿了袖子。
不外乎是她从来不履行神职,要么每天睡大觉,要么就在天河畔瞧着帝胤。天帝案上参她的奏章,一年能摞好筐。
……
她专履邪径,专欺暗室,是人见人避的疯狗。
别的神仙不务正业也就是惹蚁逗狗,她倒好,她是能将惹蚁逗狗之人咬死的疯狗本尊。
性戾且横,不论在天牢待多久,不论被天罚摧激出多少伤,她都死性不改,桀骜不驯。
她要以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去反击另一种虚伪与偏见。她要以这种疯狂的方式,守护她自己的道。
她形影相吊,就这样孤孤单单地过了不知道几千年。确实也没人敢惹她,更没人敢与她往来。
笛纨曾对她说,有时候很担心你,有时候又很羡慕你。无论做疯狗还是做雅士,能将其中一种做到极致,也算一种道了。
唯一不同的,是帝胤和笛纨。
他们并不觉得她是异数,甚至将她视作朋友与知己。一个人踽踽独行了几千年,偶尔被这样的温情照耀,便觉得甘之如饴。
甚至称得上是对日渐干涸的心的一种救赎,所以她喜欢这两个人,也乐意为他们做点什么。
可如今帝胤的这半魂也倒戈了,站在了另一个阵营,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眼神,不解地望着她。
在这一刻,她也禁不住追问自己,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不论是杀山神,还是助帝胤渡劫,这都不是她的事,她也落不到一个好。她就像个恶毒反派,不论出于什么动机,时机一到,就要殉出去。
没人在意她是不是会受伤,也没人在意她心里的暗自曲折。
她低笑了一声,一定是太在意了,才会生出这么多不甘,替自己不值。
月色朦胧,像生了一圈茸茸的毛边,一切都看不真切,显得虚幻而缥缈。
刚刚平息的山神府,突然又盘旋起无数的黑雾,没顶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黑雾深处有祥光凝聚缭绕,凄厉的风声刮起二人的衣摆,寅月皱了皱眉。
黑雾渐渐散开,半空中的祥光大炽,里头缓缓现出五尊神相来。
李时胤举目去望,心一点点下沉,原来是五方揭谛。
五方揭谛既是人界守护使,也是人界与神界事务的传达官、信使。此番寅月刚杀戮了山神,就惊动了五方揭谛,怕是瞒不过去。
为首的金头揭谛蓦地开口,雄浑的嗓音贯彻天地:“我等乃是五方揭谛使,敢问上神,为何屠戮下界山神?”
寅月仰脸扫了那五人一眼,“我生平最讨厌别人站得比我高,嗓门比我大,还质问我。趁我还没动手,赶紧滚。”
五方揭谛面面相觑,面上抹不开,十分不快。
但一想到,他五人根本不是这煞神的对手,在她手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何况此事与他们也没干系,还是尽快直上灵霄殿,面见天帝,俯伏奏报乃是上策。
银头揭谛拂袖哼了一声,空中祥光蓦地收敛,再一细看,五人已经消失了。
寅月回过神来,转身欲走,却听李时胤急忙叫住了她。
她扭过头来,神色淡然,肌肤细腻如美瓷,佼佼乌丝似墨玉,衬得半幅染血的衣衫越加灼烧视线。她的伤口还没止住血,贴着丝薄的天衣汩汩往外冒,十分严重。
没来由地,李时胤觉得这一刻她很易碎,就像余烬里翻燃的一丝星火,绚烂极致,可下一刻就会沦为灰烬。
疯神不够疯了,却生出些过刚易折的脆弱,和一丝难以言明的自毁性,反倒让他揪心无措。
胸口被什么堵住了,李时胤忍不住追问,“你要去哪?”
她没讲话,毫不迟疑纵身而去,广袖逆风翻卷,像是解除了羁绊的风雪客,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那何时回?
料想也没人回答他。
李时胤连忙施术生血回魂,而幸好李卿乙和白溪脱离血肉的时间不长,没花费他许多时间。
二人醒来只像是宿醉了一场,但神志十分清醒。一直拉着他喋喋不休地数落南烛没安好心,罗刹鬼狡猾使坏云云。
李时胤却一句没听进去,心里一直回荡着南烛那句话——
“我犯了天条自有天谴,你若杀了我,那你定会遭到天罚,这次你便没有那么容易躲得过了。”
所以她是躲天罚去了?
第60章 锁神金镣
寅月一边替自己疗伤,一边急速穿梭在山林之中,像一只魅。
她在一处绝壁山峰间停了下来,开始思考着怎么借力受更少的雷击——屠神的天罚雷击,一共七十二道,无论如何也会落下来,但若是处理得当,便不必全部领受。
晨光熹微,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远方天顶雷云密布,覆顶一般,已经朝着她的方向气贯山河般滚动过来。长空如裂帛,一声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