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魂引(22)
它一句话未说完,脑袋上陡然一重,“轰”一声巨响后,像是有一座山头压了下来。
巨力挤压得它眼珠子暴出眼眶,獠牙嵌入肉中,胸腔里血气翻涌,溢出大口妖血。
半边脑袋都被生生踩进了坑里,千眼双眼发黑,浑身动弹不得,心中无数恐惧盘旋起来。
它这才挣扎着望过去,先看见了一只穿着缎面软靴的脚,然后看见了一张倨傲冰冷的脸。
他娘的!
那只脚又在它脑袋上重重碾磨了两下,差点将他的脑袋踩得爆浆。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飘下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威胁我。”
千眼一下想到自己方才吃掉的那颗心,难道那东西有诈?
心中又气又害怕,在人界行走几百年,从没遇到过什么大的险境。
只因它是在妖都有封荫的妖君,更是妖都的活圣药,地位尊崇。
而妖都是骁勇善战的酋女国的统辖地,与天界形成制衡,不在五行内,更是神仙中的神仙。
仗着这层身份,无论是猎人而食还是炼妖取丹,它都有某种天然正当性。
就连那地狱道的妖鬼罗刹见到他,都要敬他三分。
但这次,托大了!
寅月似笑非笑地看它,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杀你就像捏死虫子一样,‘彭’一声,就爆了,还须使诈?你当你是个什么人物吗?啊?”
千眼的气势低下去,只慌乱道:“我我我乃是酋女国妖谱之上赫赫有名的妖君,就算犯下天大的祸事,也不该你管,你若是杀了我,妖都必去天界要说法。到时候,别说你一个小小织造署的织纴天神,就算是天界帝胤,也一样褫其神位,贬下界来。”
“我不是已经在下界了么?还有哪个下界?”
千眼努力挣扎,但无论如何使力,踩在脑袋上的脚都像是一座撼不动的山,纹丝不动。
“你不可杀我!我有许多宝贝,都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有。”
“我想要你的心。”
寅月周身杀气凛然,“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就跋扈得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你必须死,就算酋女来了,你也得死。”
去南馆见到无忧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他命不久矣,会死于千眼之手。也正因如此,她才知道它又出现在长安城猎食,这才放饵钓它。
寅月正欲脚上用力,千眼喊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她一晃神,脚上的力度陡然松了下去,千眼趁机摇身一变,化成了一只拳头大小的蟾蜍,一蹿而起。万丈黑雾驭云排岳,托着它飞遁而去。
李时胤提剑欲追,寅月伸手拦住了他。
“雕虫小技。”
寅月后颈红光大作,皮肤上那条小小的刺青红龙像活了一般飞蹿上天,陡然涨大数千倍,冲霄而上。
龙气震荡得整个山谷地动山摇,乱石飞溅,野兽溃逃。
天穹之中,一声巨大的龙吟过后,一团鳞光闪闪的东西,轰然砸落在了地上。
赤龙一下蹿回到寅月身边,长鬃飞扬,利爪如戟,它绕着她,用巨大的眼睛蹭她的手背,无比温驯。下一瞬,它又化作一道光,盘踞在她光洁的手腕上。
李时胤定睛一看,她手腕上果真多了一道闭目红龙刺青,潋滟似血。
“不要、不要杀我——”
那团鳞光闪闪的蟾蜍蹬着腿,全身都是妖血,暴突的双眼里满是惊恐,它褪去妖相之后,整个身子只有半人大小。
寅月不动声色,一把掐住它的脖子,五指用力一碾,“卡”地骨裂之声响动后,那东西就被捏散了妖魂。
“不中用。”
她伸出另一只手,屈指成爪,徒手剜入了它的胸膛,缓缓地挖出了一颗跳动的心来。四野里溢满了妖血腥味,地上血流成渠,蜿蜒而下。
妖血从她指缝间落下去,像花一样开在她霜色的华裾之上。
她很是入迷地盯着那颗心,盯了良久,这才将手中提着的妖尸像垃圾一样扔掉,又俯首嗅了嗅。半晌闭眼,纤颈高仰,似癫似狂地叹道。
“好多业力啊。”
“你怎么了?”
李时胤收起诛杀剑,一脸警惕地向她走近。
她正埋首深嗅那颗妖心,像捧着一件什么绝世至宝,皮肤上流淌着无数碎金般的光泽,周身的凛然杀意飞溅而出,穿云裂石。
她闻声猛地回过头来,像豹一样迅捷优美,瞳孔骤缩,里头带着嗜血的快意和亢奋。她的眸色也变了,像惨绿的松石一般,透着一种妖异的邪性。
妖瞳?!
李时胤心头一震,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转动卡卡作响的脖子,龇出獠牙,扑上来撕咬他。
这幅样子,却不像是来自神界的神。
“寅月?”
李时胤继续唤她。
寅月回过神来,所有的异状顷刻间褪去,疑惑道:“怎么?”
李时胤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寅月也静静地回望他,脸色缓缓变了,似笑非笑道:“你怕我?”
连神界都没几个不怕她的。
嗜杀仿佛是她的天性,她能从中汲取很多快乐,怕她也好,总比无视好。
李时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又或者只是爱洁的本能发作,不想看见任何污秽,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想濯净那双手上的血污。好像她本该睥睨众生,纤尘不染。
寅月掌心起火,托着那颗心烘烤。
不多时,在火舌的舔舐之下,那颗心逐渐化成一滴松脂般的晶莹小丸,与方才那血淋淋的形象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