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魂引(24)
白溪插嘴:“这么严重啊?”
李时胤冷笑,“郎中杀的,所以一定要听话。”
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寅月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我活了近万岁,从前一天要沽三坛酒,那些建议我不喝酒的医官都死光了。”
李卿乙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死光的,你杀了他们呀?”
“灵有穷时,寿有尽数。神仙也会天人五衰,也会死。”
“神仙也会死?”
“神仙仍在六道之中,尚存贪欲、瞋恚、善恶,自然会死、会轮回,有些作恶的还会堕入三恶道。只不过相较于其他众生,神仙寿数绵长,福德更深厚一些。”
李卿乙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又憨笑道:“阿姐,我就知道你会救我,谢谢你。”
寅月却不再接话,只背过身去,周身仿佛筑起了结界,将一切好意都谢绝在外。月色浇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温度,让她看起来孤寂而遥远。
她不一定喜欢人群,但却是实实在在难融入人群。或许人会本能喜欢温暖,但也不敢太靠近火光,以免引火焚身。
李时胤的目光钉在她的背影上,好像在某一瞬间,他轻巧地穿过了她那些轻佻的、虚浮的暧昧面具,看到了她真实的面目——
疏离的、孤寂的、茫然的,远远地遥望着人群,那些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微微侧过脸来,留给他一个侧影。云鬓花颜,鼻梁高挺,睫毛染霜,颈上还凝着几滴干涸的妖血,没来由显得很落寞。
四周寂静下来,只剩下她的剪影在一盏橘灯中真切而具体。
那样矜贵而遥远的神女,为什么会杀人食心呢?
李时胤不由自主地在指尖弹出一段风,朝她而去,热风裹起她的佼佼乌丝,好像终于搅腾一丝温度来。她立刻警觉地回头看他,旋即又戴上了那张笑嘻嘻的面具。
“做什么?”声音只传到了他耳朵里。
“做神仙的,也爱吃人心?”
寅月转过身来面对三人,微笑道:“其他地方的肉太干了,只有人的心肺脂肪堆积,可口嫩滑,我很喜欢。”
这话却说得很大声,在屋内久久回响,瞬间就将热络的气氛冻住。另二人听得真真切切,吓得面色一白,再不敢多说话。
寅月施施然飘回书房,拥着丝罗被,准备大睡一觉。她习惯了别人都怕她,也觉得这样更安全,也很熟悉。
白溪面色惨白,悄声问道:“她真的会吃人吗?”
“她都能帮我杀妖取药,能害咱们么?”李卿乙道。
“小姐,你忘了晚上她把我们扔在茶杯里,差点烫死吗?”白溪一脸不乐意。
李时胤不为所动,问道,“她故意让你拿的热茶么?”
白溪摇头,咕哝:“那倒不是,她让我拿的凉茶。但那时妖邪作祟,白溪哪有心思。于是沏了热茶来,所以她才报复我。”
“她是保护你们。”李时胤淡道。
李卿乙接过话茬,“你我二人没啥修为傍身,若是出个意外被妖怪擒了去,肯定免不了一死。所以她才让你拿凉茶,把我们藏在茶杯里。你倒好,你自己偷懒,还连累我。”
白溪这才明白,心中不由呜呼哀哉,又愧疚起来。
心情复杂难言。
*
千眼死后的第三日,天界传来了消息。
寅月坐在莲池畔,一池碧水,荷叶圆圆,池中锦鳞闪闪。
料峭初春,她全然不避寒冷,将两只白嫩嫩的足泡在池水里。
一红一白的肥胖锦鲤就在她的小腿处穿梭,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水,但那水面却丝毫不起皱。
因为里头加持着一道清光,足有五尺见方,清光中清晰地投出一个人影来,正在说话。
此人面目温雅,鼻头带霜,正是司中星君。
司中此番说的,也正是关于千眼玉髓的事情。
话说千眼死后,妖都使臣果真气势汹汹去了天界要说法。
使臣怒不可遏,认为寅月作为织造署主神却不恪守神格,反而肆意杀戮、夺走了妖都圣药。此举意在挑起两界争端,其心不正,应当降下天罚严惩不贷。
其他诸神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问三不知,而认同此番说法的,只有织女。
织女也是织造署的三大主神之一,还是天帝的嫡亲孙女,在六界贤名远扬。
她认为寅月刚下界就闯下大祸,不合适做李时胤的有缘人,担不下此大任。希望寅月领下天罚之后回归上界,那渡李时胤的差事,就由她去办。
织女能这样落井下石不奇怪,两人虽同在织造署供职,但素日里互相看不惯,积怨颇深。
加之二人都觉得帝胤皮囊尚可,起了点心思,那么互相憎恨起对方来,似乎就显得更加合情合理了。
这件事约摸吵了许久,几方都各有心思。
而最终,天界一道严旨,“诘责甚厉,褫其神兵,于神战署省愆一月,不得再奏。”
责罚的对象却是帝胤。
这意思就是,褫夺帝胤的神兵摧云戟,关在神战署反省一个月,不得有异议。
为何要责罚帝胤呢?
后来司中才说,是帝胤主动代替寅月受过,因为他表示此事俱是下界历劫的事,本无对错之分。而那千眼作恶多端、杀伐深重,本身命该绝于此。
且寅月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回上界认罚,毕竟,她是天枢宫选中的有缘人,岂能任人随意篡改?
最终,天帝恩威并施,罚了帝胤,又赏了妖都使臣一些上清天异宝,才将此事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