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薄情手则(209)
也许她终究舍不得这繁华地,还有这许多少女绮梦以及期待。
马车渐行渐远,那哭声也渐渐低了,渐渐也听不见。
谢冰柔一直怔怔听着,面色也十分奇异。
她想起第一次见景娇,是在梧侯府上。谢家门第是低了些,景娇也不怎么看得上她,于是面上便有几分倨傲。
不过排挤讥讽什么的倒也没有,景娇只是不怎么搭理自己罢了。
那女娘在家十分受宠,总是有几分傲气,可方才的景娇却那么狼狈。
人生在世,荣华富贵仿佛也如过眼云烟。
她对景家自然谈不上什么同情,可也谈不上因此而欣悦。
本来应该浓烈的恩怨情仇,在卫玄搅乱的这浑水里,终究化作一缕轻烟,显得微不足道。
历史的车轮下,似乎什么都是渺小的。
谢冰柔也微微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只手牵住了谢冰柔的手,惹得谢冰柔微微一惊。
待看清楚来客是谁时,谢冰柔倒是松弛下来。
她没有挣脱这只手,可又升起了另一种紧张。
那人是章爵,今日谢冰柔难得有闲,本来就是来见他的。
章爵牵着她走出了人群,就好像带着她抽离那些令人发闷的事,谢冰柔的步伐不免更快几分。
而章爵早就备好了马,于是跟谢冰柔各骑一匹马。
风就这样轻轻吹拂而过,谢冰柔与他出了城。
初夏虽然开始热起来,可上午十分还算清爽。
谢冰柔整日闷在了皇宫里,也比从前更喜欢开阔舒坦的郊外。
春风轻轻拂过,令人十分舒畅。
章爵忽而升起一个心思,他忍不住想,不若下次只带一匹马。但他看着谢冰柔自在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日春猎之会上,他跟谢冰柔闹了些别扭。可后来自己送帖子约谢冰柔出来,谢冰柔也是肯应。那如此一来,好似也已经顺理成章和好了。
他看着谢冰柔望着春风微微发怔,却不知晓这一刻谢冰柔是在想沈婉兰。
沈婉兰已经死了些日子了,京城里也已经没有人再提她,就好似那女娘从未存在国一样。谢冰柔一开始的愤怒渐渐淡去,心尖儿却不觉拂起一缕说不出的滋味。
谢冰柔却忽而轻轻侧过头,对着章爵说:“章司马,其实我有杀死过一个人。”
章爵微微一愕,他听着谢冰柔说道:“曾经有个女孩子救过我,可惜她来到了京城,就变了很多,还害死了无辜之人。再后来,我便亲手送走了她。”
也许这就是谢冰柔之前对章爵露出不悦原因。
谢冰柔娓娓道来,可章爵听了,也不觉得如何。
章爵甚至想,若早知晓五娘子如此纠结,自己不动声色替她杀了沈婉兰就好。那女娘本就有取死之道,有什么奇怪?
但如今,章爵可不好直言。
谢冰柔那些话仿佛是铺垫,她忽而问:“章司马,你经常替人做杀人之事,对不对?”
如非这样,章爵不会将杀人说得那般随意的。
章爵心里不觉轻轻一跳。
他心念转动,想到自己杀死了景重。难道谢冰柔看出了什么端倪?
冰柔聪慧,又是个善于断狱之人。
章爵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可他蓦然觉得自己手心似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许是因为眼前女娘是个温柔且纯粹的人,所以越发衬出他手心血腥之浓重。
章爵口中却说道:“你在说什么?”
他其实是个善于狡辩,又很会掩饰自己的漂亮少年。
谢冰柔则说道:“难道不是?那日在梧侯府,我已听说你替卫侯诛杀什么逆贼。”
章爵心想原来竟是这件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语带双关说道:“你以为我出手诛杀的会是什么好人?”
他虽不自诩什么正人君子,但每个死在他手里的都是有取死之道的。
卫玄这般使唤于他,固然是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可站在卫玄对面的,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权势之争,不就是如此?
谢冰柔:“可一个人如若习惯了用私刑,就会越来越觉得杀人也无所谓,也越来越不能约束自己。而且一个人给对方断罪,总是有很多理由。所以,私刑总是不好的。就像,我觉得我做得不对。”
但章爵却没觉得谢冰柔有哪点不对,他简直爱死这个女娘了,觉得她恩怨分明,又聪明又果决,哪一处都是很好很好。
谢冰柔却抓住了他的手臂,面对面看着他,她口中却柔柔说道:“有人说这样看着对方眼睛,这个人就不能说谎了。”
章爵心忖:这话好没道理。
谢冰柔接着缓缓说道:“章爵,你答应我,以后别私底下杀人好不好?”
章爵:什,什么?
他杀人时手很稳,却忽而有些心虚,但又不知晓为何心虚,只因他一直理直气壮。一瞬间章爵想要移开眼睛,又或者随便说几句话便应付过去。
但与谢冰柔四目相对,他心尖儿蓦然酸酸胀胀,有些话到了唇边,竟说不出口来。
章爵舌根发酸发甜,又有些不忿,谢冰柔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娘子,有什么可怕的?
章爵心口却蓦然快跳几下。
他蓦然抱起了谢冰柔,空中绕了半圈,再轻轻的将谢冰柔放下。
章爵却趁机侧过头去:“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