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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词(12)

细柳循声抬眼,那少年抬起手背揉了揉疲倦的眼,压低声音对她说,“外面还剩了些蓬草汤。”

他也不等细柳答,起身出去好一会儿,才端着一只碗回来。

细柳自己撑着慢慢起身,接来蓬草汤,才发觉是温热的,应该是他在外面的火堆煨了一会儿的缘故。

细柳说了声谢,握起筷。

陆雨梧看着她低眉喝汤,不见一点异样,她甚至是面无表情地吃下一整碗的蓬草。

“不觉得苦吗?”陆雨梧问道。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在意它苦还是不苦,只要无毒,可以果腹,足矣。”

细柳淡声道。

外面的雨声似乎减弱了些,陆雨梧双手撑在膝上,“此地不算贫瘠,今年也不见天灾,若耕种得当,应该不至于少有余粮,难道皆因匪患所致?”

“陆公子是哪里人?”

细柳却问。

“燕京人。”

“初次离家?”

“算是。”

陆雨梧颔首。

“公子生在繁华堆锦之地,”细柳将碗筷搁在床旁的石凳上,“自然不知沃野千里,其民也饥的道理。”

陆雨梧没有反驳,只用柴棍拨弄一下火堆,火星子飞浮,他轻垂眼睫,“那姑娘你呢?姑娘不动声色,已探得我几分底细,而我却连姑娘姓甚名谁都还不知,若村长他们问起,我又该作何解释?”

细柳泛白的唇微扯,“公子既能自作主张以兄妹之名做借口,又何愁再找一个借口自圆其说。”

听她打机锋,陆雨梧也不恼,只看着她缓慢地侧身躺下去,背对着他,石室里又静谧许多,唯有火堆里偶尔的噼啪声。

陆雨梧正欲靠着石壁小憩,石床上的猫跳下来,一跃到他膝上,他才摸了摸猫脑袋,却听那道清越的女声忽然落来:

“细柳。”

陆雨梧抱着猫,先是一怔,随即微弯眼睛。

雨声不断,火堆渐熄,石洞的阴冷裹身,头痛症折磨得细柳几乎整夜未眠,她硬生生捱到洞中微有明光,才从干草堆底下抽出双刀。

细柳扶着臂膀起身,穿上放在床下的黑靴,将布兜搭在身上,抬眸四下扫视,才发觉狸花猫趴在那少年的膝头。

浅薄的天光顺着外头凿出的瞭望口铺了一层进来,少年淡青的衣袂随晨风微动,他呼吸很轻。

细柳步履极轻地走到他面前。

她俯身,将猫抱起。

陆雨梧觉得梦中压在自己膝上的石头消失了,但他疲倦到睁不开眼,直到有人轻拍他的肩,一声声唤:“陆公子!”

他睡眼惺忪,望见张阿婆的一张焦急的脸。

“你妹子不见了!”

张阿婆连忙道,“你看,这些怕是她给的。”

陆雨梧看了一眼张阿婆手中捧着的几片银叶子,他低头,发现自己膝上也有,他清醒了些,侧过脸,果然石床上已不见人,她的包袱和猫也都不在。

张阿婆念叨着,“陆公子,这雨还下着呢,她一个姑娘家,那么重的伤……”

“您不必担心,我这就去寻她。”

陆雨梧起身。

小雨连绵,晨间浓雾潮湿。

天色尚且没有亮透,一队人马挤在山下的村落里,他们约莫有数百人,浸过桐油的松明在细雨里燃烧,照亮一张张陌生脸孔。

“这地方怎这寡水!”

一个皮肤较为黝黑的男人啐道,“一个人也不见,康二哥,他们难道迁走了?”

被称作二哥的男人约莫三十余岁,鼻骨低,肤色发黄,身材矮小,看起来不苟言笑,他抓着竹杆子砸摸一口旱烟,火星子在铜管里发亮,他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微眯,缓缓摇头,“原先咱们谁不是个良民?他们这点伎俩,你难道看不出?”

“要真是迁村,这东西他们怎么会忘?”

康二哥一抬手,一粒粒的春种从他指缝中落到泥泞的地里:“阿勒,我们冒雨翻山走夜路过来,如果空手回去,大哥会不高兴的。”

“他们一定就在附近,我们得找他们出来。”

第7章 霜降(一)

山间烟雨潮湿,天色青灰。

细柳一手扶臂疾步穿行林中,衣摆擦过枝叶时,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淌落。

倏地,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细柳眉梢微动,摸向腰间的刹那,她一个转身抽刀。

雨珠如粒,在刀刃上碰出清澈的声响,少年青衫湿透,尚还有些气喘,他垂眸盯住面前沾满雨露的剑锋,又看向细柳,“细柳姑娘这便要走?你的伤……”

“我已无大碍。”细柳打断他,收刀入鞘,扶住左臂。

陆雨梧抬起眼,林间铺开散碎冷光,照见她弯眉如黛,两颊苍白,山间湿雾里,她乌黑发髻间银流苏微晃:“我与陆公子并不同路,便就此别过。”

雨珠积在眼睫,陆雨梧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刀,颔首,“既是如此,那我与姑娘便在此分道。”

他抬手递给她斗笠,“你走错了方向,听村长说从这里下山只有一条荒芜野径,即便是下去了,底下也横亘着一条青带河,并无去路。”

他抬手指向一侧,“走那里下去可通石径。”

细柳微怔,片刻后,她接过斗笠,颔首,“多谢。”

陆雨梧不言,等她转身融入雨雾之后,也没多做停留,很快便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彼时天色将亮未亮,四下昏暗。

而林间草木丰茂,周遭唯有细雨沙沙作响,潮湿的水气泛着砭人肌骨的冷意。

“啪”的脆响自脚下传来。

陆雨梧皱了一下眉,低头一看,将将被他踩断的荆棘干枯沾着些许暗红,但他的目光却蓦地挪向脚边,忽而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