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词(179)
正值早春,外面还没有什么虫声,细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许是忘了喝虫茶,她又开始做梦。
梦中模糊,隐约可辨是个好时节。
一道圆月般的窗外,是蓊郁的花木,园中有蝶翩翩,一派春花正盛,她有一副很小很小的躯体,被一个面容不清的男人抱在怀中,他指着面前那张书案上,说:“你爹这辈子没几个爱好,这个园子算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成就了,很快,今年秋天它就要建成了,到时候,爹带你去看看。”
“世叔,我也要去。”
忽然间,那样一道稚嫩的,略带哽咽的声音落来。
原来案边还有个小孩,他才五六岁的年纪,不知道为什么眼睑都是泪,他拥有雪白的皮肤,梳起来乌黑的发髻,看起来可爱极了。
“好,都去。”
她听见父亲隐含笑意的声音,像是又叹了口气:“你老师又偷懒了?”
那个小孩儿“嗯”了一声:“他说这几天外面花粉多,身上很痒,不能安坐,还不如睡觉。”
“你为什么不换个老师?”她一下子从父亲的膝上下去,走到他面前,“他总连累你挨打。”
“不行的。”
小孩儿吸吸鼻子,“一日为师,终身是师。”
她听不懂,但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嘴上有点嫌弃:“那你也不要总哭啊,挨戒尺算什么,我爹打我我都不哭的。”
这么说着,她却还是掏出自己的小帕子,胡乱在他脸上擦了一把:“别哭了,我想吃八宝鸭,你吃吗?”
“吃。”
他说。
忽然间,所有画面尽陨,转瞬化为幽暗的林间小径,伴随风声竹叶飞落,那少年衣袍如绯,他气息炙热的吻落来。
细柳猛然睁眼,一下坐起身来。
梦中所有几乎在她睁眼的刹那模糊殆尽,她知道自己也许是做梦了,却什么也记不清,遍寻记忆,唯有最后的那个吻。
窗外月色照来。
昏暗中,细柳轻轻喘息,半晌,她手指轻碰嘴唇。
第76章 大寒(五)
夜风吹松动,一道圆窗映月,冷淡的月辉无声铺陈窗棂,房中无烛,晦暗的一片浓影里,那少年衣衫凌乱,紧扣床沿的手指节泛白,手背冷白的皮肤底下青筋分缕暴起,他的脊背犹如紧绷的一张弓,月影照他乌浓长发宛如绸缎,凌乱披散,汗珠顺着他额角滑落,隐没于修长颈项,沾湿洁白的衣襟。
“小陆大人,奴婢给您送水来了。”
外面忽有宦官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好一会儿,门外的宦官才听见里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进来。”
几个宦官不敢耽搁,连忙将浴桶抬入房中放下来,隔着一道帘子,他们辨不清内室里的境况,一名宦官小心开口:“大人,可要奴婢点灯?”
“不必。”
帘内那道声音越发得哑:“出去。”
原本宦官还有心提醒春寒之时,冷水沐浴恐怕伤寒,可听见这一声,他哪还敢多说什么话?连忙招来几人,一块儿出去了。
房中寂静下来,陆雨梧的气息越发深重滚烫,好像一团浊气在胸,他有种喘息不能的错觉,他竭力维持着神志,赤足下榻。
他一边掀开帘子出去,一边脱下来那身绯红的官服,内袍雪白,几乎被汗湿,他手指勾开衣带,最后一道结却怎么也解不开,他呼吸稍急,手上动作越快,那绳结却像是在跟他作对,他拧起眉头,冷白的面容仿佛点染烟霞,无端生出一股烦躁。
衣襟松散,衣袍还半挂身上,他踉跄几步到了浴桶前,一下子倒了进去,漫出来的水溅了一地,单薄的衣袍湿透了,紧贴着他的皮肤,陆雨梧仿佛此时才从这种透骨的冷意当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湿润的皮肤被浸着春寒的水逼退了些许薄红,透着冷感的白。
他一只手往后顺了一下湿润的长发,水声滴滴答答,他低垂眼睫,呼吸渐缓,很长一段时间,他在黑暗中静默不动,仿佛从容地掌握着自己的欲望,冷眼看着它,碾碎它。
夜半三更,姜变造访。
房中的浴桶已经被惠风台这边的宫人搬了出去,木地板上残留着湿润的水痕,姜变一进门就看见陆雨梧穿着一身单薄雪白的衣袍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身上裹着一张薄薄的锦被,手中端着一碗茶,还冒着热烟。
姜变走近,闻到生姜的味道,他道:“你病了?今夜听涛轩饮宴你不在,听外面的宫人说,你夜里也没用过饭。”
陆雨梧抿了口姜茶,味道实在有点呛,但那种暖意却很直接地顺着他的咽喉蔓延至冰冷的四肢,他缓缓道:“全拜二皇子那一杯酒所赐。”
姜变一听,愣住了:“什么?”
接着他反应过来,陆雨梧今日喝掉的那杯酒,原本是姜寰敬细柳的,而在细柳之前,地上还有一片沾着湿润酒液的碎瓷。
“姜寰他竟然……”
姜变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好一会儿,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陆雨梧,他复杂地问:“那你和细柳姑娘,你们……”
陆雨梧苍白冷静的面容陡然隐透薄红,他语气带着几分恼怒:“当然没有!”
说话间,他仍记得那条竹林幽静,晦暗斑驳的光影,他其实那时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的异样是因何所致,不正常的东西催生的欲望他可以生生地捱下去,至少回来惠风台的这一路上,无论遇见任何人,他都可以强装无恙。
只要她不在眼前,他就可以克制得很好。
可偏偏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