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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词(65)

“但他当初为了爬上永西总督这个位子,不惜与我背道,落得今日这步田地,终究是他咎由自取。”

陆证道:“这些年来,我为整顿吏治,推行‘修内令’,提拔了不少自己人,白?党也不是没有过参我的折子,你当这些圣上他没有看在眼里么?但这些年达塔人屡犯边境,使我大燕四海不宁,国库又快被军费拖垮,圣上需要以修内令安定边境是真,他倚重我也是真,所以才由着我任用门生,以修内令强军御敌……”

说着,陆证猛地咳嗽起来。

陆雨梧不由唤:“祖父……”

陆证摆了摆手,顺了顺气,才又接着道:“圣上体弱,故以我为重器,可秋融啊,须知器物就是器物,却不能是一棵树,不能枝叶蔓蔓,以至于遮蔽天日啊。”

“我陆家有今日乃是圣上天恩,他能给,亦能夺。”

陆雨梧岿然不动,垂着眼帘:“秋融知道。”

自父亲陆凊去世那一年,他便什么都知道,陆家很大,旁枝子孙繁茂,各有各的热闹,然而这座先帝御赐的陆府虽大,却像是聚不起来人气似的,父母先后离世,到头来只余他与祖父两人。

父亲少时在莲湖洞书院与周世叔做同窗,周世叔年约二十余岁便提名一甲,而父亲却从未参与科举,他依稀记得那一年茏园中,周世叔被提拔为庆元巡盐御史,父亲提杯祝酒,却说:“少钧,我真羡慕你。”

建弘皇帝可以放任陆证任用门人,以强硬手段推行修内令,修筑边事,以盐引换天下商人往西北运粮,发展边城贸易,缓解国库渐枯的窘况,因为陆证已经老了,他百年之后,所为门人朋党也都要另谋他路,但若陆家再出一个小阁老,便能继续将朝中那些门人后生拧成一股绳,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为的是陆家,还是天家,瓜田李下,谁又能说得清呢?

今日建弘皇帝的赏赐,乃是他无声的警告。

陆雨梧看着自己腰间那枚昆仑玉璜,它曾在父亲身上压住他满腔抱负,看他莳花弄草,郁郁而终。

如今,它在他的身上,他却分毫不觉压得慌。

他俯身叩首:

“祖父教诲,秋融铭记在心,此生——绝不入仕。”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惊蛰身上挂满买来的东西,走在细柳身边,他嘴上说着要回紫鳞山,可真到了要回去的当口,他却又有些踌躇:“细柳,花若丹跟着五皇子走了,可咱们还没从她身上找到玉蟾,你说我们回去会不会……”

惊蛰有点苦恼,花若丹是活蹦乱跳地到京城了,可人跟着五皇子走了,玉蟾也不知道在哪儿,这趟回去恐怕要受罚。

“也许,”

细柳说道,“她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玉蟾。”

“你说啥?”

惊蛰面露惊诧。

“细柳先生,惊蛰。”

忽然间,这样一道声音落来。

惊蛰听着有点儿熟悉,他转头一看,只见几步开外的一架马车里,那花若丹掀开帘子,正瞧着他们。

随侍的竟是五皇子身边的李酉等人。

“干嘛?”

惊蛰走过去。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花若丹才问出这话,又觉得不妥,于是她改口道,“先生,我的事还未完,还想请你们继续在我身边保护我,可以吗?”

细柳面上波澜不显,颔首:“自然。”

上了马车,惊蛰忙着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而细柳与花若丹对坐着,秋风掀起帘子,细柳瞥了一眼外面:“你不入宫?”

花若丹抿唇一笑:“还不急。”

花若丹看着细柳那张清冷脱俗的面庞,马车辘辘行进,她忽而开口道:“我知道先生这一路是真心护我,但我想,即便是护我之人,也应该有一个一定要护我的理由,因为这本非江湖之事,亦不该有那么多的侠义心肠,不是么?”

此话一出,马车中寂静一片,唯余辘辘之声。

惊蛰不由盯住花若丹,一口苹果要咬不咬。

细柳扯唇,不可置否。

“无论如何,我该谢谢先生你,还有惊蛰,若不是你们,我还真没想过我可以活着来京城。”

花若丹拿起一块糕饼递给细柳。

细柳没说话,接了过来。

回京这段路上惊蛰已经不太会恶声恶气地跟花若丹讲话了,见她也递了一块糕饼给他,他便也接了。

马车上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李酉将他们带到一处别苑,此处有姜变的家将在守,细柳与惊蛰一如在尧县时那般,与花若丹住在一个院子。

惊蛰憋了好久的话,到了细柳房中将门一关,忙问,“细柳,你那会儿什么意思?她到底有没有玉蟾?”

细柳倒了一碗茶,抿了一口才道:“本来还不确定,但眼下看来,她身上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否则她一定会立即入宫。”

“你的意思是她在等人?”

惊蛰反应过来,“东西不在她身上,却在别人身上?那她今日是不装了啊,可她为什么还要咱们保护她?这别苑里这么多人呢。”

“也许只是习惯了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已是被选定的太子妃,可太子的人选如今还没定下来,她不会轻易下注,她可能在猜我们是二皇子的人。”

细柳喝完了茶,道:“入夜后,我先回紫鳞山一趟,你留在这里。”

紫麟山坐落在京郊隐秘之处,山中有蓊郁草木,亦有一条自悬崖倾泻而下的蟠龙瀑布,水下怪石嶙峋紫如密鳞,水声激荡,年年不息。

细柳过蟠龙瀑布,直入山中洞府,越往里走,视野便越是开阔,掏空了这山体修筑的一座中山殿静伏于前,洞中灯火长明,身着青白袍服的男男女女一见细柳,立即无声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