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椎祁下意识想说句谢谢, 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到了嘴边, 一片干涩, 说不出来。
陶沛虚弱地将手从被面上抬起了一点点:“好孩子,过来。我自知天命,就要走了,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
傅椎祁迟疑了数秒,终究还是上前一步, 蹲在了床头,与陶沛对视。
他的眼中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满是嫌恶和抗拒,此刻清澈又柔软,像少年时候一样。
陶沛的眼前渐渐因蒸腾起来的水雾而模糊, 抬手缓慢地、试探地放到傅椎祁的头上, 傅椎祁垂眸,没有躲开。
“……好孩子。”
陶沛硬了大半辈子的心肠, 在此刻真正软了下来。他轻声道:“是叔叔对不起你。你爸爸和妈妈都有所图,我和他们各取所需,没有对不起他们,唯独你是因这些大人的自私而无辜受害的……对不起。”
傅椎祁的眼前也是模糊,低着头,死死咬着牙,努力让眼泪不流出来。这一声道歉,他等太久了。
陶沛凝视了他一阵,又是一番叹气,随即,目光移向一直陪在他身边、抱着他胳膊给他支撑的喻兼而,慈爱地笑了笑:“你也是好孩子,难怪椎祁爱得要死要活的。”
喻兼而:“……”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陶沛问。
喻兼而坦然道:“有啊,挺多,但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和神态之中并没有冒犯的意思,纯属就事论事有话说话。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自己的论文不要再被辱骂,从正常渠道来说,陶沛帮不上一点忙。
陶沛实在是想给点东西,傅椎祁那里是死活不肯要了,他就努力从喻兼而入手:“你说说,也许我能帮上忙呢?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其实我很厉害的。”
喻兼而就直说了:“你能让我的论文看起来不像一坨屎吗?”
屋内众人:“……”
傅椎祁原本正忧伤着,这一下子差点没绷住,扭头看着喻兼而,欲言又止。
陶沛自己理解了一下,问:“老师不让你毕业?我可以……”
“你不可以。”喻兼而及时阻止了他使用钞能力,“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如果被人知道我花钱毕业,开除都不说了,一定会被笑三辈子。”
“……你怎么跟你旁边这个一样倔?”陶沛问。
喻兼而谦虚道:“我哪比得上Arvin哥倔,驴都没他倔。”
Arvin哥:“……”怎么称呼都变了?
刚刚傅椎祁留“遗言”叮嘱喻兼而以后给自己墓碑上改姓,喻兼而就知道了他的态度,暗暗决定以后不叫他傅哥踩他痛处了。
却不料,傅椎祁其实没想到这上面来。对傅椎祁而言,喻兼而叫他“傅哥”的时候,其实传入他耳朵里已经自动转化成“老公”了。
而且,说的是什么话!
喻兼而看Arvin哥一眼,安抚道:“小驴很可爱的,伊恩家在乡下的度假农场里有小驴,真是超可爱。”
伊恩又是谁啊!不认识!是不是两年前用鄙视的眼神把我从头扫视到尾的那个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的你同学……
陶沛看着他俩的互动,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又是一阵咳嗽。
两人的注意力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妈妈把你养得很好。”陶沛感慨道。
他自然知道喻兼而的身世,这个孩子虽然有那么一个爸,妈妈却依旧让孩子在满是爱的环境中自信而健康地成长了起来。
趋光是植物的天性,也许也是人的。所以,傅椎祁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自己的太阳。
“东西不想要就算了,不想在这个时候赶着结婚也算了,以后早晚会结吧。”陶沛道,“我是熬不到那时候了,想提前祝福你们点什么,又怕你Arvin哥不高兴,又要气我玷污了他纯洁的婚礼。”
再度被涮的Arvin哥:“……”
喻兼而看了眼Arvin哥,朝陶沛道:“你就说祝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就好了啊。”
陶沛又来涮某人:“Arvin哥,这么说行吗?”
Arvin哥:“……”
他正要开口,陶沛自言自语似的,说:“行吧,小喻都发话了,你小子也不像是敢说不行的样子。”
Arvin哥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陶沛看他这吃瘪的模样,开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可咳完了又开始笑,好一阵才停。站在旁边的肖秘书忍不住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笑停之后,陶沛缓缓地认真地说:“那就,祝你们以后都好好的。”
“谢谢。”喻兼而说。
陶沛又深深地看向傅椎祁,半晌,道:“我的葬礼,你应该也不想出席,就别来了。你妈妈那里我会跟她说,让她不要去打扰你。”
傅椎祁抬眼看他一阵,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如果……是不对外公开的,我会出席。”
陶沛沉默了一阵,道:“算了,别来。你能这么说,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也没什么遗憾了。”
既然他这么说,傅椎祁便没再说什么。
*
傅椎祁和喻兼而从陶沛的病房出来后,当即就要离开庄园。他俩固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这也是陶沛的意思。
走的时候,他俩避开了主楼楼下的那伙人,从长廊回到东楼,从这里离开,却还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陶沛的侄子Aiden。
Aiden等在东院的门口,靠着树在玩手机,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喻兼而的身上,将他从头到脚地来回扫视。
傅椎祁心生不悦与防备,急忙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他这实在称不上友善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