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师兄招魂的那些年(231)+番外
他自出生起,便没有离开过那处院墙。
他和家中的其中子弟不同,他早早便被老祖宗指定做了这个陆家未来的继承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祖宗要做这么一个决定。
他是被僧侣厌弃的不祥之子。
但也有传闻,是那个身份超然的僧人去见了老祖宗,那一夜无数人的命运都为之改变。
多年之后,陆七才明白,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会对自己又敬又怕的缘故罢。
家人对他均是敬而远之,把他当做一座供起来的菩萨,唯恐磕了绊了。
仆人们对他诚惶诚恐,人前畏惧如虎,便是连高声喘气都不敢分毫,但他不止一次在背后听闻有人说他是一个灾星。
把陆家于政界的损伤都归结于他的身上。
那些人自然没有讨到什么好果子,被他勒令打了个半死,永久逐出了陆家大门,有几个女子甚至不堪欺辱,吊死在了他的院门口。
他无所谓。
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变弱,所有人都知道原因,但都不敢轻易提及。
陆七知道,这是母亲用自己的命,在替自己受过。那个和尚不会让他好过的,他是普度众生的佛,而自己是他认定的魔头,穷凶极恶。
他渐渐地听闻了那个僧人的名字。
他叫做鸠摩罗。
他是真理宗的无上法师,权倾朝野,便连大兴朝的贵人们都对他趋之若鹜。
是个大好人呐。
他替大兴朝斩灭了无数的妖物,驱逐过无数异教的法师,甚至让佛宗一脉渐渐凌驾于道门之上,是不世出的人物。
他为什么要与我为难?
陆七背靠着木陆看着天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和母亲的消逝,他心中有了那么一丝悸动。
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中播种,一枚不知名的种子就此生根发芽。
他那天在室外坐了很久,等到几个奴仆前来点上灯火,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回廊,几个仆人好声好气地劝诫了他一番,但他都不为所动,他们也不敢如何,只得退去。
夜已经深了。
他叹了口气,春寒料峭,风打在他的嘴唇间,一片素白。
他听到了人声,而后他看到的是一个少女。他不记得府中有这个人,但每日在陆家做事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记不清楚谁是谁。
那是一个比他年岁稍大的少女,体态已经逐渐丰腴,她的脸上带着的是少女的春情。不知道为什么,陆七对这般的姿态颇为熟悉,他仿佛是时常出入青楼楚馆的恩客一般。
少女是偷偷前来的。
这座宅邸之中,没人不知道,然后陆家将由这位大少爷执掌,他是未来的家主,而且尚未婚配。只要傍上了这位主子,从此之后,便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也不再是家中的小丫鬟了。
少女总是要比男子早熟许多,天葵初来,对于男女之事也懂得极早,而且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女子,也知道趋利避害。
有些野心的便如这个少女一般,会奋力一搏。
成了便是荣华一生,败了也就是早早被发配送人。
为什么不搏一搏?
这个被叫做春和的少女如此想着。
陆七的喉咙动了动,他太渴了,他一天不曾沾过水米,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是想要让那个少女快滚吗?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渴望少女的靠近。
“少爷?”
陆七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眸。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家的仆人穿得虽不是绫罗绸缎,但比之外面的粗麻衣衫却是要好了不少。
他感觉眼底是一片雪白,不多时,一个被剥得犹如小白羊一般的躯壳已是出现在了他的怀中。
“大公子,你要怜惜春和。”
这是陆七被恶念吞噬前,最后听到的话语。
待到此时,他再次清醒过来,他嗅到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双眸仿佛被一重厚厚的,粘稠的东西黏住。视线映照之下的是一片赤红。
凝结的红。
是血。
他吃力地吞咽了片刻,喉咙里翻涌的却是一股股难闻的恶臭。
血,肉。
他努力睁开眼,周围的是断肢残骸,还有外露的骨骼,原本的少女已是香消玉殒,不知去往何处。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名满天下的僧人不惜开杀戒都要杀他于襁褓之中,为什么他在看到他痛下杀手之时,仍旧无有惧色。
他的心里住了一个魔鬼,不,陆七抬头望向天空,他才是真正的魔鬼。
陆家把消息封锁了下来,甚至这件事都没有让他受到半点苛责,早有别的侍女领着他前去洗漱,换下沾染了血迹的长袍,洗去满头满脸的红白之物。
不过一阵子,便又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甚至他自己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残忍的,他照常吃了饭,喝了美酒,前去觐见已经彻底无法动弹的母亲。
母亲笑着看他,并没有动气,也没有畏惧,只是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而后淡淡地说道:“无论你做什么,你要记得站在你背后的是陆家。”
那日之后,家中放宽了对他的限制,他迈出了陆家的大门,门外车水马龙,远处是灯火漫天的上京城。而在上京城不远处伫立的巨大塔楼,被世人称之宝藏院。
那是传闻之中鸠摩罗大师的居所。
他想要见这个仇人一面。
母亲的病越发恶化了,她更多的时候,会陷入沉睡,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母亲在清醒的时候,最后对众人所说的话是:“放大郎出去看看,他不是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