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10)
张婆子小觑一眼,恍然大悟。
噢,金姐儿那天找她要黄麻纸和竹管子就是干这?
黄麻纸做册子,竹管子写字?
瞿老夫人翻开看,当即一愣。
首页首行,注明两个信息:立账时间,昭德十四年十一月初四至十一月十三总结;账册名称,漪院贺娘治丧总费。
第二页画为两行,中分数列,天干地支,上进下缴,收方与付方即来方与去方,两页看下来明细清楚、来方去方相等,收与支分布明晰,大类小类一目了然,总的采取的“日清”,每日终了后在上日的基础上加总当日变动,五日一汇总,十日一加总。
这种记账方式……
瞿老夫人震惊地看向显金。
贺显金面上坦荡,内心羞愧。
对不起了,山西晋商的同仁们。
借你们清末初创的“龙门四脚账”一用。
贺显金翻书得出这大约仿照未陷入战乱的北宋时期,元宋时期账目仍以“流水元账”为主,单一进出收支,月末合算,属于“单一型记账模式”,缺点很明显,就是流水大白账,比如“x年x月x日,张小花买了五块钱头花”这就属于支出,“x年x月x日,张小花在路上捡了八块钱,但她并未交给警察叔叔,而选择自己揣着”这就属于收入。
“单一记账”,其实记的是时间和简单收支,遇到大宗流水,或者非先进收支就傻眼了。
“复合型记账”在历史上最先出现的就是山西晋商发明的“天地合账”,又叫“龙门四脚账”,最基本的原理就是:“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从大类讲有“进缴该存”的分别。
简而言之,“单一记账”记的是时间,“复合记账”记的是类别。
大商号如果用时间记账,不仅工序繁琐,且翻阅旧账是就是一堆烂账死账,所以在清末民初时期,民营资本发展迅速的情况下催生出了更为便捷的“龙门账”“四脚账”。
学商科且有家族企业的贺显金从小切口入手,将贺艾娘的治丧费用粗略做成“龙门账”的形式,向瞿老夫人展示了一把——账还能这么记。
简单来说,贺显金在用后人智慧碾压前人,用漫长岁月凝结的时代发展,欺负眼界狭窄、发展滞后的旧时光。
嗯,不光明,但挺磊落。
不提倡,但很好用。
瞿老夫人轻轻合上账册,眯眼看向下首那个单薄又清洌的少女,“你……你想当账房?”
贺显金抿唇轻轻道,“我可以当账房。”
我也可以不仅仅当账房。
“就像您,可以做偌大陈家的话事人,可以带领陈家从泾县走到宣州,可以举全家之力供出一个官身、让陈家脱胎换骨。”
贺显金语气逐渐坚定,“比起嫁一个账房,我可以做一个账房。”
“您尽可以随便甩一本烂账给我,再叫来城东头桑纸坊的年账房,同我一起比拼,看看谁算得快,谁把账做得准。”
贺显金此言一出。
瞿老夫人率先横了孙氏一眼。
孙氏顿时面色煞白。
天老爷作证!
她只是饿贺显金饭,还没开始逼贺显金嫁人呢!
第9章 打大老鼠
“让年先生来。”
瞿老夫人一锤定音,“去把库里去年泾县作坊和城东作坊的册子拿过来,拿十月至腊月的。”
最后一季的账本,按道理来说是最难的。
很多积压未销的账目都会卡在年关紧急入账,有些凭证不全,有些程序不全,甚至有些连金额数目都对不上。
年底的账,很考验基本功。
没一会儿,年账房跑得满脸是汗地佝身进来。
来人身形不过五尺(1.66米),倒三角脸型,许是自矜读书人的身份,两腮蓄须,阔鼻之上王八绿豆三角眼,和脸型是一对儿。
有点像长山羊胡的老鼠。
年账房见到瞿老夫人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正好露出空白一块的头顶。
一只长山羊胡,脑门斑秃的老鼠。
贺显金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向孙氏。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竟然配只耗子给她!
册子被搬来了,瞿老夫人让人搬了两套桌凳、两套文房四宝,道,“金姐儿对城东桑皮纸作坊的账,年先生对泾县作坊的账,账都是真实的,只把最后的核算抹了,二位以月为单位,以一炷香的时间,只算当月利钱,看谁算得多算得准。”
只算利钱?
那就相当于数学考试。
难度瞬间降低。
贺显金看到那只羊毫笔,默默从兜里掏出竹尖笔来,“夫人,我可否用自己的笔?”
她学的是商科。
她认识毛笔,毛笔不认识她。
让她用毛笔写诸如“壹贰叁肆”此类笔画又多、结构又复杂的字,那干脆别比了——她保准交一纸的墨团。
瞿老夫人看了眼那支奇形怪状的竹尖笔,联想到刚刚账簿上那粗细整齐的字,蹙眉点了点头,又问,“那开始吧。”
瞿二娘垫脚点香。
开始?
贺显金蹙眉,“夫人,我们没有算……”想了下,换种说法,“鼓珠吗?”
鼓珠就是算盘。
对门年先生一声嗤笑,“算盘?那种东西方才兴起,合不合用、好不好用都还不知道呢!不过是刚出现的新鲜玩意儿,你小小姑娘不知从何听到这些歪门邪道便张狂——账房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水深着呢!”
年先生感到胜券在握,“送你三个字,够你学!”
才兴起?
贺显金想了想大学专业课,珠算确是兴起于南北宋时期,元代末期就有记录,在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海图》里就出现过算盘的踪影——“赵太丞家”的药铺桌子上画有一个小小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