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106)
读书多好啊。
每个人都盼着他考功名,从不敢厉声职责,更不敢忤逆违背,吃鸡他吃腿,喝汤他吃肉。
宋白喜酒劲上头,眼眶一红,加重了筹码,“你便是将我宋记的牌子摘下来,挂上陈记的招牌,我也无二话!”
显金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方笑出声,从袖兜里拿了一卷银票,“这是五百两,另五百两待您明日陪着把店子过租后,再一并给您。”
陈敷瞪大双眼,这是哪儿来的钱!
宋白喜企图深伸手去够,却被显金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显金笑道,“您稍安勿躁!先把契书签好。”
显金又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拿了一叠文书和软毫随身笔,站起身来,本欲与宋白喜讲清楚,谁料到宋白喜抢过文书和随身笔,拿笔尖在舌头上舔一舔,迅速在纸上“刷刷刷”签上大名,再抬头问显金,“……可要摁手印……”
显金摇头,笑道,“读书人,认账、讲理。”
宋白喜只觉这姑娘既漂亮又懂事,若非发誓专心读书,必去陈记把这丫头给纳了。
宋白喜签完文书,显金将银票卷子向前一推,慢条斯理地收拾起东西。
宋白喜拿到钱就想跑,给陈敷摇摇晃晃作了个揖,撩起长袍就向外冲。
“唉——”
陈敷长长叹口气,“山外有山楼外楼,败家啃老我不犹。青出于蓝胜于蓝,丧家之犬在泾南。”
显金:“……”单压Skr?
显金低着头笑起来。
陈敷一瘸一拐地靠过来,又道,“这是哪儿来的银票啊?”
显金正看文书,抬了抬眼,言简意赅解释道,“当初陈六老爷企图贿赂我,给了一千两,今年六月份才能兑现的票子。”
好像,有所耳闻。
先头老董埋怨唠叨的时候,隐隐预约有听到过啦。
陈敷眼看显金从布袋子里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顿乱砸,算出一个数来。盯着算盘看了许久。
“明日就去县衙把宋记的店面过户转租。”
显金沉声道,“这一千两,我没记入公账,到时就把宋记店面的名字记成您,看您自己想法,是告诉董叔,还是不告诉。”
陈敷瞠目结舌。
这……这是在给他置私产吗?
没记入公账划款就证明谁都不知道。
把店子的长租人记成他,就证明这个店面如今在他名下。
那自然做的生意和赚的银子也都归他!
压根就不从陈记账面上过了!
这不是私房钱是什么?
闺女大了,知道给爹塞私房了!
陈敷热泪盈眶,预备今晚回去就在艾娘的牌位前敬酒三杯,好好唠一唠他们闺女现在多出息!
陈敷突然想起什么,抹干眼角,“不行!要落就落在你名下!你如今名籍跟着我的,我直接给你单辟出去开女户,做了女户就能买地置业,你名下藏点私房银子,对你好!”
显金道,“您也知道是藏!”
接着低头扒拉算盘,“若这生意放我名下,就相当于我最终接受了陈六老爷的贿赂——我这清清白白一个人,犯不着为了这点钱留墨点。”
再者说,那陈家的银子,给自己置私业,她又跟那肥头大耳朱管事有什么区别?
她赚银子,不是因为喜欢银子。
是因为喜欢“赚”。
赚银子的过程,让她感受到自我与快乐,让她忘记她死过,让她重新认识这个构建清晰又非常操-蛋的新世界。
银子多多少少,重要吗?
且,若她离开陈家,这些私业、这些私银,就是授予陈家指责她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权柄。
显金垂眸,这一瞬,睫毛的抖动没有任何技巧,全是感情。
次日,认账讲理的读书人一早就来拿另五百两,为了拿钱,一路配合,情绪高亢得些许不正常,待在县衙成功转户,显金将剩下的五百两银票递给宋白喜,非常客气地询问他下面打算。
宋白喜一下子挺直了腰杆,罗锅背都像扳正了似的,“……自是去京师读书!”
显金赞同点头。
宋白喜又道,“去之前,要先去宣城买两个丫头,租一辆马车,再请一个长随小厮,另要做一季三套衣服……”
陈敷心中哂笑。
这就去掉一百两了。
“再去买几台上好的砚台、几块腰间的玉坠和压衣摆的玉佩。”
又去掉一百两。
宋白喜兴致勃勃地做着规划。
陈敷听着,这一千两都用完了,这傻子却连南直隶都没走出去。
显金眼睛尖,看宋白喜嘴角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掐了划了,笑问,“您嘴边是怎么了?”
宋白喜脸色一僵,随即摆手不自然地笑道,“无碍无碍!被猫挠了!”跟着迅速找了个收拾包裹的由头跑了。
真是丑恶的书生嘴脸。
显金看了眼他,没作声,转头便回去将《论学》文章誊抄一遍,一边誊抄一边往里加东西,“……学者若为清闲享乐而学,必失初心,至面目可憎也;为权势名利而学,必失本心,至伤人害己也;为躲懒怕事而学,必学无所成,至滑稽可笑也……若规其险、避其害、逃其恨,当改制提制闭制,致广学而弱幽微,致普慧而立能臣……”
写罢,便至青城山院交作业。
乔放之低着头,一目十行,点点头,“有些见的,比山院里那些闭门造车的学生写得实写得全。”
那不是噢!
她都把一道理论题,做成了项目实践了!
亲自上手,劝了一回学呢!
显金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