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285)
显金点点头,把情况大概交代了一遍,“……人醒了就离开了,没溅起什么水花,您直管放心。”
瞿老夫人笑了笑,寡瘦的颧骨突起,显得人疲惫中透露出几分戾气,“不过是来讹诈钱的,你这样的做法很对,既不软也不硬,拿几块铜版打发了便是。“
说话的语气,让显金想起当初尚老板上门拜访,瞿老夫人也是一副“给点钱,不叫他走空”的语气。
听上去不是很舒服。
有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显金低了低头,夹了块菌子放进嘴里。
瞿老夫人还在教学,“以后咱们生意做得越好,这种人就越多,就像附骨之疽,挖也挖不干净、丢也丢不掉——纸张卖得贵,应当找找自己的原因,怎么就赚不了那么多银子,而不是一味责怪卖家,卖家也要开门吃饭的,不是仁者侠士,做个东西赔本卖给你好了!”
越讲越不高兴,瞿老夫人一抬眼只见显金的脑顶毛——这姑娘正低着头猛喝汤呢。
瞿老夫人轻咳一声。
显金抬头望去。
瞿老夫人将今日的重中之重甩了出来,“今天商会开堂,听敬亭山上做茶的方老板说东南战事快平了,朝廷必定要大庆,到时各地选送贡品正是出头的时候,这节骨眼上,咱们店门口不能再出现这种闹剧和丑事。“
显金将菌子平静地吞下,“这是选贡品,不是选感动宣城十大好人。”
瞿老夫人没明白,放下筷子不明所以地看向显金。
显金抿抿嘴角,“只要咱们家的货一骑绝尘,后来者驷马难追,就算我私德有失,包了七八九个小白脸在房里……熊大人该荐我们,还得荐我们。”
瞿老夫人坐在凳子上,感觉屁股有火在烤,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这话怎么接。
显金又埋头喝了口汤。
“只是,这事确实不应当再发生了。”
显金将鲜美的汤吞下——这汤不是素汤,应是炖得软烂的鸡汤。
守孝三年,若一点荤腥不占,张老爷子还不死,她先死。
故而时人守孝时,其实也并不是对荤腥严防死守、一旦破戒就万劫不复的。很多时候,家里的长辈会偷偷给小辈塞点肉干、塞完肉汤、偷点肉圆子吃——这事儿只有家里长辈做,否则谁做,都不合适。
显金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瞿老夫人。
你说她坏,她当真没坏到什么份儿上。
你说她不坏,她却总能在三秒钟内,搞得你想跳楼。
显金再低了低头,把刚才的话补全,“现如今城东的桑皮纸作坊改成了‘浮白’,绩溪作坊成了新人练习的实训地,还剩下一个灯宣作坊。”
“我想将灯宣作坊改成奥莱。”
显金眨了眨眼,这时节不出产菌子,如今食用的菌子多是干菌,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宣纸奥莱。”
“宣纸奥莱?”
瞿老夫人有些不明白,哦不,不是有些不明白,是很不明白,“宣纸我懂,什么叫奥莱?哪个熬?哪个赖?”
第217章 捂住胸口(补更)
显金张了张嘴,不知从解释,是从奥字解释,还是从莱字解释……
“大概就是……介乎与‘浮白’与泾县铺子之间的店子。”
在哪座山,就说哪句话。
瞿老夫人重利,就只能用利益说服她。
显金将筷子轻轻放在碗沿上,沉吟片刻后,双手规矩地放在桌边,稳声道,“‘浮白’价格高昂,产出稀少,卖一刀没一刀,宣城府文风昌盛、交运畅通,官宦之家、大商贾比比皆是,盐运茶运甚至酒酿均在整个南直隶中名列前茅,我们的定价,他们付得起,也愿意付。”
瞿老夫人点点头。
显金再道,“但,这只是一小部分人,我们没赚到所有人的银子,正如我之前所说,‘浮白’如果加大产量,客流一定会走,既然‘浮白’行不通,那我们为何不另辟蹊径,重新开店,以区别于‘浮白’的纸张品质和种类,把价格降下来,将宣城府大部分人囊括进来?“
瞿老夫人目瞪口呆地抿了抿唇,低喃道,“所有人开分店,都与总店的价格通行……”
“所以,陈记不在‘所有人’之列。”显金目光坚定,“我们陈记是永远其他人追不上的陈记——老夫人,做生意,一则货好,二则胆大,瞻前顾后,便只能捡别人吃剩下的。”
瞿老夫人目光复杂地看向显金,心脏好像被雷电在混沌里击中一般,苍老浑浊的眼神闪过一纵即逝的精光。
“我们陈记”。
瞿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再给显金舀了一碗鸡汤,动作轻缓地撒了几颗嫩绿的葱花,示意显金先喝,又侧眸与瞿二婶温声道,“叫小厨房每隔一天给乔大姑娘炖盅汤去。”
瞿二婶笑着应声接下。
显金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节奏突然跳到宝珠胖花喝汤了……
瞿老夫人再转眸,瘦削突出的颧骨如释重负般平缓了下来,整张脸竟莫名有了几分圆润流畅之感,“你想做就先试试吧……”
显金笑了笑,应了声是。
瞿老夫人看小姑娘微微勾起的嘴角,轻轻敛眸,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听说你爹给你立了女户,我是不赞成的,姑娘家立了女户,往后嫁人不好走,这事你可知道?”
显金点头。
在室女立女户,夫家会猜忌,此女是否不安于室,是否特立独行——如今,除了自梳女、望门寡、绝户女、庵堂的方外之人,女子很少自立门户。
“那你嫁人时,怎么办?”瞿老夫人神色淡淡的,“便是我给你出更多的嫁妆,也只能找一些门楣低矮的人家,一辈子仰仗着你的嫁妆过日子,才不会时刻以你女户的身份打压你、怠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