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304)
白老爷了然地笑了笑,“写卷子,从右至左,不走回头路,吸水晚个半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白老爷眼眸低垂,“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的纸偏硬一些,吸水当然会慢一些,但硬朗一些,在考场上出现纸张破损、撕毁的机率就会相对会减少。“
抄就抄,还特么改答案!
但是……
显金摩挲下巴,但是这个答案改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先记着。
显金抬头静待王学正评判,只见王学正山羊胡子微微翘,笑着摆摆手,“单论品相,两家的纸各有千秋,分不出高低优劣——请两位老板将密封的牛皮纸袋拿出来。”
显金拿出夹着报价的牛皮纸袋。
王学正要求提前写好,用火漆密封后,带至现场。
王学正做了个“请”的手势,“比价吧,品相差不多,价低者得。两名府丞在此,容不得人作假卖乖——我大魏朝官衙采买皆要付出真金白银,不接受嗟来之食,丑话说在前面,两位老板若想取巧、走捷径,写什么‘一个铜板’‘十两银子’这种半买半送的价来,那可对不住了,直接取消资格。”
几百两的生意,对于官府而言,谁做都差不多。
显金相信,一旦这个消息放出去,愿意免费、甚至倒贴来做这笔生意的商户绝不在少数。
商户免费给,朝廷在国库有钱的前提下,倒也不一定愿意平白拿,一是折面子,二是乱风气,三是坏规矩——自宣文帝始,大魏这几个当权者还算是有风骨。
故而在一开始,恒五娘出主意:“若不然,咱们比价单上随意写一二个铜板……咱们不收钱,那么白记就不可能比我们更低!”
显金只摇头。
这年头,真金白银事小,面子骨气事大,如果王学正真想吃跑堂,压根不需要答应她“比价”的请求!
果不其然,王学正的提醒,证明了恶意竞价的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显金收回心神,拿起裁纸刀,手极稳,将纸袋裁开,拿出报价单,反手扣在了桌面上。
白大郎企图从显金的脸上看出端倪,认真注视片刻后:好吧,这死丫头稳得像带了块面具似的,除了嘲笑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白老爷也拿出来了,反手扣在桌面上。
上首三名官员,尽数走下来,互相谦让一番,决定由和谁都没什么关系的文府丞解开。
文府丞先拿起白家的报价,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很方正,“还有零有整呢!”
白老爷恭谨低头,“……由家中账房、草民及犬子核算成本得出的数额。
文府丞点点头,大声念出来,“贰佰七十七两四钱银子!”
恒五娘眸光慢慢暗了下去。
果然……
果然被内鬼泄出。
较之他们的报价,少了二十四文。
不多。
只少了二十四文。
谁泄的密?
她身边无人,自然不是恒记的锅。
那么,就是显金身边的人。
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周二狗?显金口中的“狗爷”仔细看,左脚略有不便,据说是当初遭山贼,为诸人活下来,他做出的牺牲……是一直说着话嫌弃她又瘦又小的张妈妈?张妈为了给尚在孝期的显金补足元气,愣是将鸡蛋和牛乳做成了花儿……还是那个喜欢蹲在门口抽旱烟的精瘦老李头?话不多,说起做纸来,眼睛贼亮堂……
看着都不像啊。
这些人并没有倒戈的动机啊!
她看不到这群人背叛的理由啊!
恒五娘喉咙升起一丝酸涩。
明明……明明她感觉到了……感觉到整个绩溪作坊被显金治得像铁桶一样啊!
怎么可能泄密!
恒五娘指甲嵌进肉里,无比绝望。
文府丞念完白记的数额,一直不见笑颜的脸上终于挂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这个报价,倒是很有诚意。”
白老爷谦逊躬身,“我们一个铜板都没赚——价格是一回事,纸要做好才最要紧。”
文府丞点点头,单手拿起显金面前的报价,翻开边看边念,“贰佰七十七两四钱二十四文……”
很接近的数字。
文府丞遗憾道,“可惜,多了二十四文。”
显金平静地颔首,“劳您将折页翻开。”
文府丞依言注意到单子下方有一小半被折了起来,单手翻开,愣了愣,方不明所以道,“……此报价为八百刀纸。”
文府丞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看王学正,“今年秋闱,考舍尚且只准备了两万间……”
言语间可闻其之不知所谓,“你准备八百刀纸,就算是备用,也没有这个必要。”
文府丞转过身,“我看,就定白……”
“易纸和糊名,通常放在一起使用。”
显金截断文府丞的后话,脊背挺得笔直,昂首道,“试卷的设计是糊名法,防止批卷官看到熟人作弊放水;易纸,则是防止批卷官在看不见姓名、籍贯的前提下,通过考生的字迹或特殊的符号印记来作弊。”
文府丞被成功吸引,正想说话,却见王学正神色难按激动地走下来,“继续说……继续说!”
显金再道,“易纸,即为,考生的作答试卷收至提学府衙后,安排专班对考生试卷进行誊抄,模糊掉考生的字迹与可能存在的印记,誊抄完毕后统一呈给批卷官,从源头杜绝作弊可能——既然要易纸,那么四百刀肯定就不够了,两万名考生,也就是需要四张卷子,即八百刀纸。”
“我的报价,包含这八百刀纸的出品,以及空白卷纸自宣城府运往应天府的运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