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327)
显金站起身来,展眉一笑,招呼众人坐下,紧跟着张妈妈一张脸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带队上茶、上糕点、上擦手的蒸毛巾。
恒记下方一方脸圆眼的中年男子朗声道,“贺老板!在座的虽比不上陈记和恒记,但也都是宣城府纸行里响当当的人物,一个时辰赚的钱比你的茶水糕点可贵多了!你有话就说,不要用无谓的玩意儿浪费大家的时光!”
张妈妈瞬间收起假笑:妈的,给脸不要脸!我张妈都好几年没出来端茶倒水了!
显金低头啜了口茶汤,笑着同恒老爷道,“……福鼎白茶,应天府王学政赏的,真是好茶,您尝尝看。”
恒老爷侧手端茶。
显金这才转过头,眉目间笑意盈盈,“别家不知道,我们陈记一个时辰的收益大约在六两左右,我如今手中尚有三笔七百两的账没核,还有两笔二百三十两的生意要谈,您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在浪费大家的时光?”
您在跟谁逼逼浪费你时间来着?
中年男子喉头一梗,瞬时面红耳赤:嗯,他们家大概一个时辰能赚四百文吧……
中年男子不说话了。
显金笑颜不变,转头看向在场诸人,“俗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宣城府辖内纸行里响当当的人物,城西的周作坊、城南的粉笺铺子、城北的红星铺子……还有旌德的王老板、丁庄的刘老板、泾县的肖老板和邹老板和黄老板……”
“陈记给大家下帖,大家伙来,显金心里清楚,您不是给我贺显金面子,是给这张宣纸一个面子,是给宣纸生意一个面子。”
显金双手放在太师椅椅背把手上,声音平和,“宣纸这笔生意,大家往上数,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百来年的祖业守成容易、创绩难——宣纸该如何往下走?如何做得更大?如何卖得更好、更远?这些问题,靠我贺显金解决不了,靠您王老板也解决不了,只能靠大家一起解决。”
场下诸人面面相觑,亦有交头接耳,三两间说小话的。
陈记五天前下帖,帖中称“诚邀赴会,共商纸业大事”,这种玩法,大家还是头一次见:倒不是头一次听说,据说码头上的漕帮、走镖的镖局、银号等等互相来往、联系紧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齐聚一堂,不知做些什么。
做纸的,大多都是东家做两张、西家做三张,各做各的纸、各赚各的钱、各找各的妈,形式独立,甚至有很强的竞争关系。
这么十几二十家做纸作坊齐刷刷坐下,倒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形容。
场下诸人悉悉簌簌说小话,但没人站出来堂堂正正说话。
显金刻意将时间拉长,待小话说尽,场下安静如鸡,方重新开口,“独木难成林,打虎上阵是兄弟,今日陈记设堂邀诸位老板前来,所为不过三件事——”
第248章 打出合力(中)
三件事?
就知道这小丫头摆的是鸿门宴,唱的是对台戏。
你在教我做事?跟谁在这儿提要求呢!还大言不惭地提三个!
乳臭未干!
坐在下首的中年男性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眼神指使对方送死:你去你去,你先去。
至于,为啥不选择自己身先士卒?
大概是因为,大家伙背地里都觉得贺显金这丫头有点邪性——谁挡她的道儿,非死即残呀。
诸如陈六、陈五,陈六那傻蛋就不说了,仗着哥嫂的势,没啥脑子;陈五,是个狠人啊,当了陈家十年的家,哪知一年就被这丫头轰下了台;
再诸如,白家,白家老儿就一个儿子,如今傻傻癫癫的,天一黑就躲在柜子里,说有人要“咔擦”一刀,送他进宫当太监……
跟这小丫头对上,没啥好果子吃。
故而,二十来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之后,皆将头低了下去。
整个明厅,只听见显金一个人的声音。
少女的声线,平稳有力。
“一则,‘诚衡’纸,陈记和恒记除却向官府供应,将不再销售。”
陈记和衡记不卖“诚衡”了!?
众人哗然!
这笔生意之大,这个小丫头究竟有没有数!?
这么大一笔生意,这两家龙头竟然愿意让出来!?
显金给大家留足惊讶的时间,低眉敛目,右手随意放在小边桌上,指节弯曲无声地敲打了几下,看了看光秃秃的手指节,显金在心头暗下决心:明天,就明天!她要把这玩意儿搞成绿的!——加个墨绿色的翡翠扳指,那得多有气势呀!
待议论声变小,显金再道,“‘诚衡’纸是特皮生宣砑光后加蜡,极为费工的手艺,陈记可以把砑光的磨数和涂蜡的种类及用量公布出来——”
“但,如有意愿销售‘诚衡’的商户,必须与陈记、恒记签订三方契约,约定好用料选材及售出价格,才能自行出售。”
中年男人们先惊讶,再恍然大悟,其中有明事理的点点头,一副很了然的态度:“这是自然,用了‘诚衡’的技艺,自然要遵守‘诚衡’的法则——只是不知道,贺老板预备签订多少价格?”
显金伸出小拇指和大拇指,比了个“六”。
“六文钱一张四尺,整刀售卖不超过五百文。”显金道。
有小老板偷偷地松了口气:可以接受,他现在为了和陈记抢生意,只卖四文钱一张呢!
刚刚发问的老板也点点头,“一日两日倒好办,时间长了,来购买的书生多了,若有商户低价竞销或超出预定价格,贺老板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