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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67)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显金算是看明白了。

陈敷就是宅斗文里面最讨厌的那种男配及女配于一身:作为男配,他宠妾还文不成武不就,还好吃懒做,一心想掏空自家老妈的钱包,作为女配……他真的是到处挑事儿,且有股不煽风点火不罢休的看热闹精神。

属于活不过三章的龙套。

故而,显金与陈笺方用完早餐,一道从正堂出来,陈笺方去青城山院,显金去水西大街,算作同路。

分道扬镳前,显金情真意切地为龙套挽尊,“……三爷便是这么个荒唐性子,这么些年了,大家听说也听说了,看也看过了,老夫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狗尚且改不了吃屎……”

陈敷又怎么可能改掉抬杠。

显金自认为这个比喻打得非常精妙。

陈笺方手里提着竹篮,里面放了笔墨纸砚,听显金这般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无碍,三叔……三叔在读书上也是受了搓磨的,听父亲说,三叔年少时被祖母狠狠责骂过,十几年间,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果然,不是每一个扛精都是天生的。

显金洗耳恭听“扛精”成长史。

陈笺方看小姑娘侧着脸,把耳朵伸得老长,像头……很乖巧的驴……便轻笑起来,语声轻缓地娓娓道来。

“三叔四岁启蒙,便可熟背百家、三字经、论语等开蒙书册,那时候在十里八乡都是有些名气的,后来祖母便送三叔进了学堂,学堂每次考试,祖母都很关心,若三叔没考到第一,便会罚他跪祠堂和抄书,时常一罚就是一夜。”

陈笺方言行举止,有股显金从未在身边人中见过的气质。

显金也不觉沉静了下来。

陈笺方接着道,“这惩罚,越罚越重,越罚越频繁,三叔的经义考试便越考越差,这书越念越不想念,与此循环,家中常常是鸡飞狗跳,祖母要打,三叔要跑……之后祖母又硬着头皮送三叔去考院试,估摸着是想试试运气,三叔当然考不上,祖母便放出话来‘长子读书,二子经商,她还不如不要三子,两子足矣’。”

“那天晚上,三叔喝得烂醉,把书全都烧了,把小时学过的纸谱也烧了,从此不再去学堂,整日在家中与街上……”

陈笺方低垂眼眸,似在琢磨一个合适的词语。

显金适时解围,“胡混。”

陈笺方看了眼显金,便笑了笑,“也可这么说。”

又言归正传。

“祖母越表现出伤心的样子,三叔的行为便越发过分,后来成亲了,有些转了性,与三婶老老实实过了几年平静日子,再后来……”陈笺方隐晦模糊道,“再后来的事,你便也知道了。”

再后来,不就是遇到她娘后,干柴遇烈火,纨绔遇真爱,一发不可收拾了嘛。

显金点点头,表示理解。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部顺毛驴怎么被内卷母亲逼疯的故事。

在显金看来,陈敷是一个大智若愚之人,极为自我,是一众黑色里的白色。若他这抹白,放在现代,那他一定会在茫茫人海找到与他同色的同类,但他不幸的是生活在十根手指都要求一样齐的古代。

故而,要么自我封闭、精神内耗,要么彻底放开、稳定发疯,幸好陈敷选择了后者。

与其消耗自己,不如逼疯别人。

显金扬了扬下颌,认可地点了点头,余光扫到陈笺方那张温润挺拔又内敛安静的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呢?”

在家族与长辈的重压下,你……好像还没疯?

第51章 会心疼的

陈笺方脚下一滞,堪堪停在陈家老宅的大门门槛前。

商贾家的门槛,不高,不过一寸些许。

什么也拦不住。

这世道就是这样,纵算家有宝塔夜明珠、坐拥城池半壁的商贾都不准门槛高过三寸,只有官宦与勋贵之家的门槛,才可以高得将那些平凡且低贱的人,拦在上等人的白玉锦绣之外。

陈笺方低了头,脚轻轻踩在门槛上。

老宅的门槛略有脱漆,红漆之下露出老朽的木纹。

他思索良久,抬起头来,见小姑娘眸光纯良,清得像一汪山涧无鱼的泉,便勾起唇角笑了笑,“我?”

说着便将目光转了出去,一脚踩过不高的门槛。

“小时,与我同在私塾的儿郎,读完论语就回去砍柴挑担;府学时,我的同窗一天两个白馍,早上半个干吞,中午一个夹咸菜,晚上半个泡在盐巴水里发胀,胃里胀满了盐水和白馍,晚上才不会被饿醒。”

陈笺方声音飘渺,如远山之外被风吹响的青松。

显金亦步亦趋跟随其后。

“而我呢?虽无绫罗加身,却衣料舒适、干净,三餐两点,瓜果时蔬,我无需为银钱奔波,更不用为衣食担忧。”

陈笺方笑着轻耸肩,“所有对我的期待,只有一件,读好书。”

所以,他无法想象,如果他如三叔一般读不好书,会怎么样——将颠覆他十七年来一日一日、一时一时、一刻一刻堆叠起来的认知。

二人并肩拐过老宅的街角。

水西大街在右,青城山院在左。

可陈笺方的话,分明还没说完。

显金放慢脚步,等待他将后话道出。

可等了半天,再没有言语传来。

显金侧眸看过去,陈笺方低垂着眼眸,长长翘翘的睫毛映在下眼睑的卧蚕上,棱角分明的侧颜配上直挺的鼻梁,有一丝叫人意外的文弱感。

嗯……

就是文弱感。

就是前世,诸多花旦、小生,兵家必争的文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