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乡下教书糊口(69)
霖铃看他一眼,说道:“子期,你坐啊。”
左廷轻声道:“学生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霖铃哭笑不得:“快坐啊。”
左廷只得坐下来,但他只敢用屁股尖坐一点点地方。
何净在旁边看得有趣,对祝山长和霖铃笑道道:“子期平日与我相交时,从来不是这等小心的模样,怎么今日见到你们二位却被吓成这样?”
霖铃忙说:“他平日在我课上也不这样。”
祝山长无语道:“所以是我鬼模鬼样,吓到了他?”
众人都笑起来。左廷也忍不住笑了,人终于稍稍松弛下来。
祝山长饮一口茶,对左廷说:“子期,平日我常听李先生夸你,说你用功勤勉,我留心你上个月月考的试卷,诗写得也还不错,只是策论少些火候。如今科考还是以策论墨义为主,你也不可光顾着醉心于诗赋,而把经义耽误了。”
左廷连声道是。祝山长又道:“既然何先生肯让你来他家中看书,这也是你的造化。平日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多向何先生请教,知道么?”
左廷又忙称是。何净在旁笑道:“鹤翁,今日我是请你来赏花喝酒的,你怎把这里当成书院了?”
祝山长呵呵一笑道:“我随便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也是,今日不是讲学,子期你也放松一些。”
左廷哪里敢放松,只是口头上答应。祝山长也觉得自己口气有点太过严肃,便放缓语气问左廷:“你近日有回慈幼局没有?”
左廷忙道:“学生今年还没回去过,打算到冬至再回去一次。”
祝山长点头道:“慈幼局的乳妇抚养你长大,你是该回去尽尽心意。”
霖铃早听岑观说过,左廷自幼双亲去世。他是在慈幼局,也就是宋朝的官办孤儿院里长大的。但何净是第一次听说,所以还愣了一下。
霖铃见左廷被祝山长训得有些可怜,便替他说话道:“其实子期特别有才,尤其是他的书法,临摹谁都是惟妙惟肖,就连...”
霖铃差点脱口而出“就连临摹祝山长也是一绝”,临时一想不对,赶紧刹住车。
何净笑着问左廷:“你还有这个本事?”
左廷红了脸,低头说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霖铃忙说:“不是雕虫小技,而是画虎大技!”
何净和祝山长又被逗乐了。何净对左廷说:“既然李先生把你说得这么神乎其神,不如你给我们展示一二。”
左廷连忙推辞。但何净兴头已经被吊起,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几番劝说后,祝山长在旁边道:“罢了,既然何先生这么有兴致,你就写几个字展示一番吧。”
左廷没有办法,只能恭敬道是。
何净大喜,连忙对四姐道:“去不去轩将《地黄帖》拿来,再拿一副笔墨纸砚。”
四姐应声而去。不多时东西拿来了。何净亲自把一块布摊在旁边的书案上,再把《地黄帖》放在布上展开。
原来《地黄帖》是王献之的名帖,何净园中收藏的就是原本,所以爱惜之至,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示人。
左廷走到几案边,先将《地黄帖》细细观察几遍。大约一盏茶时间后,他研墨舔笔,然后将毛笔凝在纸张三四寸上方的位置,先闭上眼睛把帖子中的笔法回想一遍,然后突然睁眼,吸气,落笔,运腕,一气呵成地写到最后一个字,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何净和祝山长一左一右站在左廷身后。等左廷写完最后一个字,何净忍不住出口赞道:“好笔法!”祝山长则含笑不语,但目光中都是欣赏。
霖铃再次被简唐的临摹功夫给惊到了。在她外行的眼中看来,左廷临摹的这幅书法,和原帖子完全是一模一样!钩撇顿捺,连王献之擅长的“一笔书”,也就是字与字之间用墨迹勾连,左廷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毫不夸张讲,如果把左廷这幅字拿出去当成王献之的墨宝拍卖,估计不是老行家还真看不出来,反正霖铃是看不出来。
左廷放下笔,转身对祝山长等人道:“学生献丑了。请几位先生指正。”
祝山长笑着对何净说:“润泉,你来评吧。”
何净微然一笑,说道:“子期,你这幅临摹,若共有十分,我给你七到八分,因为你对字迹的模仿已经全然精熟,连一些微小细节都能模仿得很好。不过...”
霖铃心里一跳,还有个“不过”?
何净笑道:“不过对于气韵的模仿,子期还需要再多加领会。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本来献之的书法就极难临摹,因为他的书法太注重气韵,笔法潇洒随性之至。一旦临摹者过于忘形求神,难免就会失之于形似。而过于追求形似,又会束手束脚,难以抒意。”
他弯下腰,指着左廷临摹的帖子道:“你看这几处连笔,再对比一下献之的原帖。他的运笔灵动自然,畅快淋漓,粗细走向全无定式,随心所致,故而米襄阳称之为“火箸画灰”,因其有不经意之妙。而子期这几笔,看似随意,实则被原帖束缚着手脚,一笔一画都战战兢兢,故而天然磅礴之意便淡了许多。”
祝山长在旁连连点头。简唐行礼道:“先生所言极是,多谢何先生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