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春色(496)
温桃蹊抿唇:“叫沅枝回去一趟,也别自个儿去宁溪院去,免得给人看见,为难她,东西拿不出来,反倒送去张氏手上。”
“祖母在家庙礼佛,可周大姑娘在家的。”林蘅心下有了成算,转头朝着小凉亭外叫沅枝。
丫头踩着细碎的步子挪过来,蹲身问姑娘什么事,林蘅才吩咐她:“你家去一趟,去找了周大姑娘,叫她带你回宁溪院,把我从前记账的册子带出来,我要用。”
沅枝也不多问别的,她说什么,便听什么吩咐,得了话,又一礼,匆匆退远了不提。
要与林家切割,东西都好办,给了银子便完事儿,可是身边伺候的丫头们……
“姐姐,沅枝是从小在你身边伺候的,她是林家的家生奴婢吗?”
“沅枝的卖身契,在我祖母手上。”林蘅笑着说没事,“宁溪院的丫头,原都是张夫人拨过来的,后来祖母可能是怕她对我不上心,打发来伺候的都是些刁奴,所以从自己屋里拨了大丫头来,我六岁上,那姐姐嫁人去了,祖母又把沅枝调到了宁溪院中,还同张夫人把沅枝的卖身契要了去,一直捏在她手里的。”
不管林家待林蘅如何不好,这位老夫人,总是真心爱护这个孙女儿的了。
明知道林蘅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孩子,却仍以最大的爱意,护着她长大。
所以到如今,林蘅尚肯一口一个祖母的唤。
那样的老太太,想是慈眉善目的,又吃斋念佛的人,最是和善慈爱了。
温桃蹊替林蘅感到一丝欣慰,才哦了声:“我还想着,不好张口跟林家要了沅枝出来,既是老太太拿着沅枝的卖身契,那便好办许多,你的身世……”
她略一顿,再去看林蘅面色,却发现林蘅面上并无异常。
想来这几日,她的确是想开了,倒也坦然接受了。
这样的女孩儿,怎么不值得天下最好的一切来配她呢?
换做寻常姑娘家,只怕不知寻死觅活多少次,又不知陷在悲痛情绪之中,自怜自艾过日子去。
偏林蘅不是这样的。
温桃蹊眼底越发柔和起来:“老太太定然是知道的,等从林家走时,你去跟老太太要沅枝,她想也不会不答应的。”
“只是真的同林家断了联系,往后再想见祖母,怕就难了。”
林老夫人上了年纪,不是颐养在内宅,就是在林家家庙礼佛,可林蘅这一走,无论是林府内宅,还是林家家庙,都很难再踏足了。
她大概会离开杭州这个伤心地,至少暂且,她无处可去,只能跟着温桃蹊且回歙州,再做打算。
将来即便还会杭州旧地,老太太想见她,中间隔着这样尴尬的关系,也很难的。
林蘅眉眼间染上难过,情绪也低落下来。
温桃蹊知她想什么,忙又安慰:“姐姐往后便自由了,也解脱了,再没人能辖着你,老太太真心疼爱你,只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她怕林蘅心中不受用,便玩笑着打趣她:“大不了,等将来你做了谢家的二奶奶,叫谢喻白陪着,回林府去看望老太太,我偏不信林志鸿与张氏还敢拦着谢喻白的。”
林蘅面上一红:“你又胡说!”
陆景明也掩唇咳嗽,善意的提醒,他还在这儿坐着。
温桃蹊虎着脸瞪他:“嗓子不舒服就去喝热水。”
陆景明一时无话,把两手一摊。
林蘅无奈摇头:“陆掌柜,那册子即便拿回来,我约莫着,这些年收的礼,便全都折了银钱,也远不够九万两银子的,能有个两三万两,怕就了不得了。”
人家送礼,是不会拿些烂的臭的滥竽充数。
可她不是林薰,人家也不会拿了千金之物来送她。
这十来年算下来,将祖母送的东西全拿出去,只怕那些东西折了银钱去给张氏,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三万两了。
拿总还余下六万两,甚至更多的亏空……
温桃蹊刚要说话,陆景明叫了声林姑娘:“册子拿回来,我大概与你看一看,到外头去找了商铺,全按如今的价来折算,余下不够的,我借给林姑娘。”
“陆掌柜?”
林蘅有些无措。
她可以坦然的跟温桃蹊伸手借钱,但要说这钱叫陆景明出,她可不敢心安理得的用。
五六万两银子啊,她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还的清,甚至可能,这一辈子,都还不上的。
到底要不要认回兄长,她心里一点儿谱儿都还没有呢,就算是认回吧,这五六万两银子,也不能就叫兄长出了,不然徐娘子要怎么想她?
攀了高枝儿了,就先挑唆家里的银子使,她成什么人了。
照桃蹊之前的说法,当年母亲嫁去苏州齐家做填房时,带走的陪嫁,已经没多少,实在是有些寒酸的,那些东西,她还要留着生活,留着为自己将来的嫁妆考虑,也不可能拿出来还钱。
若是她写了字画,做了绣活,拿到外头去卖,她手艺好,也许能卖个不错的价,但总是小钱,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有千八百两的。
于是林蘅腾地站起身来,竟郑重其事同陆景明端一礼来。
陆景明自己也吓了一跳,心说这姑娘什么路数。
他忙把膝盖一偏,根本就不敢受她的礼。
下意识去看,果然他的小姑娘不悦的白了他一眼。
他好无辜啊。
温桃蹊赶忙也随着林蘅起了身,扶着她:“姐姐这是干什么?咱们是一样的人,你拜他做什么?”
林蘅拨开她的手:“陆掌柜,无功不受禄,我张口同桃蹊借银子,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与桃蹊私交不错,情同姐妹,我能开这个口,也能接下她的银子,若换做陆掌柜你……几万两,于陆掌柜,许是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但于我,这一辈子,可能都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