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弄(62)
东方焰怔了怔,不解地看着他。
温玉的容颜依旧平静,只是眉梢眼角,有种近乎无奈的苍凉,“当年父亲接受‘摄魂’时,曾与九天玄女有过约定,若今后遇到一个来自北楼之人,必为其做三件事。世上知道北楼的人,除了温家的嫡系,便只有北路中人了,也因此,‘摄魂’才如今日这般,即使饮用了我的血,依旧躁动不安——它也识得故人。”
“什么九天玄女?”东方焰问,心底却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想。
那个赠与温家先人魔琴的人,也许,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吧。
难道,她本是仙人?
“在城南有一座玄女庙,你若有兴趣,不妨过去一看,里面有一些古怪的经文,注明了她的来历,若是你来自北楼,也许认识。”温玉耐心地回答,“这是第一件事情,你还可以提出两件。”
东方焰不妨,原来温玉早已开始兑现他的诺言了。
他自有他的狡猾之处。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也许我只是冒充的?”东方焰对温玉的轻率的态度有点不可思议,那样一个谨慎细心的人,只凭一眼,便能随便应允别人的三个要求吗?
“世上能说出北楼的人,除了我与先父,绝对没有第三人。”温玉说:“无论你是否真假,我只需要履行一次诺言,履行完后,北楼之人与我再无关系。这已经是第二件事了,请说第三件。”
东方焰愣了愣——母亲为她留下这三个要求,一定有她的用意,若是这样聊天,三言两语就将这三个要求用尽,岂不可惜?
想到这里,东方焰莞尔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第三件事就是——要你一直为我所用,回答我任何问题,为我做任何事。”
温玉并不生气,也没有否决,只是微微一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魔琴,淡淡地说:“你将它收回去吧,第三件事我无法做到,所以,也不能再拥有这把琴。”
东方焰倒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迟疑了一下,她缓缓地走过去,停在他面前,然后,在温玉满脸惊诧的注视下,慢慢地蹲了下来,“那我换一个问题,在你心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可以牺牲的?”
温玉从她走近时,已经认出了她,到了她提问时,他的面容恢复平静。
他没有及时回答,只是微侧开头,宛若思索。
“温玉。”她唤着他的名字。
在这个名字出口时,她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多年前那种总是追寻什么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再也不见了,现在,她蹲在他面前,叫着他的名字,只觉得她与他是对等的,心情不再激动,如一湾潺潺的流水,平缓而自然。
爱与不爱,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再遇。
面目全非。
(六十八)盲目
“琳琅妃也是北楼中人吗?”听到东方焰的声音,温玉转头,看着她问。
第一次,她与他对视,他们的目光都没有闪躲。
温玉的双眸如往昔般晶莹幽深,只是东方焰却不再是当初那个仰起头笑得一脸自得的孩子,那豆蔻的阳光,早已沦陷为两汪清塘,望不见底。
“是。”她回答。
他们靠得很近,温玉盘坐在草地上,她蹲着,手搁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倾覆,她的发丝几乎挨到了他的脸。
久违的气息,曾让她意乱情迷的味道,在满鼻的青草味里丝丝透出。
“你也是?”他问,声线轻吐。
“是。”
“方才,你一直在听我和刀的谈话?”他又问。
“听到了。”她点头。
很奇怪很奇怪,心很平和,仿佛他们现在说的话,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而他们,也不过是两个熟识的乡亲故友。
“恨我吗?”他问。
“不恨。”
“为什么?”
“因为你言不由衷,你是笨蛋,以为自己可以把别人的苦楚一并承担了。”东方焰的声音同样很轻,近乎耳语。
“你了解我多少?”
“也许比你以为的多。我知道,你是好人。”
“你看见刀了,应该知道,她是北言冰身边的人,而她,却是我指派过去的,这一点还不足以证明我不是你以为的好人吗?”
“我看见刀了,也看见诏书了——诏书的事情也让我知道,刀是北滨国太后那边的人,不然,她不可能去传达那么重要那么及时的诏书。她称你为公子,所以,你现在也为太后做事。可即使如此,我仍然相信,你不会害北言冰,你一定有原因。”
“没有原因,太后许诺我,如果我能成功打击北言冰夺权的念头,便能在北滨国封官加爵,你该知道,我现在被东方国通缉,所以,我需要这份爵位。”
“假话!”
“别自以为是,小丫头。”温玉微微一哂:“相信你的眼睛。”
“我信我的心。”
“我叛过国,为此陪上了城南近十万的百姓与将领……”
“我知道。”
“这样,你还认为我是好人?”
“是。”东方焰不容他置喙。
温玉低低地提醒道:“我害过你。”
“没有。”
“那是实情。”
“可是,我信纳兰。”东方焰笑笑,丢下一个温玉不明白的解释。
他轻摇头,也笑,只是比起东方焰,显得无奈而落寞。
他们的声音一直不大,两人似乎都不想把声调调高,好像一旦高声说话了,便会惊走一些重要的东西。
而那东西,无形无质,只是缓缓地,在夜风中抽出丝来,再一圈圈,环绕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