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弄(8)
她的脸因为长期高烧而浮出病态的红,鼻尖上的疙瘩也没有消肿。
东方焰突然觉得自惭形秽:面前的男子是那么美,而自己却那么丑。
纳兰伸出了手,那是一只修长、清秀,没有丝毫瑕疵的手,同他的人一样。
他的手指挨到东方焰的额头时,东方焰忍不住一阵瑟缩。
没有温度,他的指尖没有温度!一触之下,便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忍不住打起了寒战,他分明是寒冰所雕,是冷玉所刻!是——静止的雪。
他真的不是人,至少,不是活人。
东方焰的牙齿都冷得咯吱起来,身上的热度迅速流走。
纳兰将手轻轻的收了回来,如果有镜子,东方焰应该能看到她的面色迅速的恢复正常,鼻尖的疙瘩也消弭无痕。
可现在,她只是怕得要命,手紧紧的抓着床单,打算稍有不妙,就将床上的被褥一股脑的扔过去。
“琳琅要回去了”他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东方焰本来全身绷紧,闻言一愣,“什么?”
纳兰没有答话,仍然是清清冷冷的神情,优美脱俗。
“什么意思?”她心中顿时不安,握紧手心,追问了一句。
纳兰却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的望着她,“睡吧”。
只这两字,东方焰便觉自己有十年八载未曾睡过,困意席卷而来,几乎交睫间,她已沉入梦乡。
(八)初雪
东方焰醒来的时候,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悄然来临。
她有点迟疑的爬起床,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大地一阵银白之色,将晚秋的颓败尽数掩盖,环顾周围,关于纳兰静雪的记忆更像是不真切的梦。
摸了摸额头,似乎退烧了。
东方焰终于雀跃起来:下雪了,病好了,一切又回到正轨了。
侍奉的宫女还在外面偷懒,她也懒得唤她们,只是自顾自的寻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戴上镶着狐毛的风帽,再套上长长的靴子,推开门,径直向雪地里走去。
积雪不深,只是薄薄的一层,一脚踩下去,仍然能沾上许多泥土,可这也足够东方焰玩耍了,她在庭院里乱逛,伸展着疲怠已久的身体,手则很不畏寒的拨弄着树枝上的残雪,树枝轻颤了一下,雪洒了她满脸,沾在眉毛上,映得眼珠湿润润的。
“东方焰!”偏偏,有一个很扫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东方焰脸色一沉,不情不愿的转过头去。
东方明裹在一袭雪白的狐裘里,依然俊美无铸,秀气的五官被白裘簇拥着,在漫天飞雪里,更如画中人。
“你已经好了吗?”他可丝毫没有察觉到东方焰不快,只是单纯的为东方焰恢复感到开心——他一直以为东方焰的突然得病是因为他的缘故。
东方焰偏了偏头,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见她爱理不理,东方明也火了,“你什么态度啊!我本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的,现在……不告诉你了,西门轩,我们走!”
东方明说着就要转身,一直站在东方明身后的西门轩也随着转过身去,至始至终,便如没看见东方焰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东方焰迟疑了一下,终于跺跺脚,低声下气的问道:“到底什么事嘛?”
东方明顿住脚步,眉毛得意得向上一挑,“求我,我就告诉你。”
东方焰撇嘴,“谁稀罕,反正和我没关系”。
“是吗?”东方明瞟了瞟她,“你母妃的消息和你没关系吗?”
“我母妃怎么了?”东方焰紧张的问道,脚步不由自主的向东方明移去,终于停到了他的面前,她仰起头定定的望着他,“说清楚点!”
东方明本来准备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可一低头,看到那双大而湿润的眼睛,像春天惹满晨露的幽坪,清新而深邃。
心不知怎么一软,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放柔了不少,“琳琅妃要死了”。
东方焰怔了怔,目光探寻的扫向西门轩。
西门轩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双微阖的眼睛,竟透出一丝慈悲。
“她病了很久了,和你同时病的,不过没人告诉你……”东方明看着她眼珠刹那蒙上的水雾,禁不住惶恐,有点口不择言的补充道。
欺负东方焰这么久,却从不见她哭过。
总的来说,东方明是一个不善良的人,但是本质不坏,譬如东方焰生病那会,他便常常在她的窗外徘徊,思考着要不要进去探望的问题。
只是他后面的解释,东方焰并没有听见,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很悦耳很梦幻的声音。
“琳琅要回去了”
“琳琅要回去了”
……
那个纳兰静雪,便是梦里的死神么?
“喂,你不要紧吧?”见她呆呆愣愣的,东方明也止住话头,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在他的手触到她的一瞬,东方焰却如触雷一样闪开了,伸手往东方明的胸口处一推,然后转身向琳琅宫跑去。
东方明打了个趔趄,背撞到了身后的一颗小树上,树上的积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他伸手拍掉发丝间的落雪,望着东方焰渐渐变小的背影,愕然问,“她怎么了?”
西门轩的目光也追着东方焰的背影,淡淡的说,“人之常情而已”
东方明抿了抿唇,很多事情,他还是不懂。
东方焰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银装素裹的宫宇,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尊荣,入眼的皆是一片一片的白,消弭了方向,也消弭了时空。
她跑得很快,而且越来越快,快到要飞起来,许多晨起打扫积雪的太监,抬头看到白色的影子倏得窜了过去,于是他们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