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297)
十一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子周,手搭上剑柄,仿佛这就要拔剑而出。然而他到底忍住了,送给陆子周一句带着嘲讽意味的斥责:“愚蠢!没有爱的守护有什么意义?”
陆子周摇头而笑。十一坚持认为这是苦涩的笑容,而事实上,则是释然的。陆子周从袖子里面掏出小巧的,梨形的陶瓷酒具握在手心,扒开塞子,说道:“守护妻子只是丈夫的责任而已,这和我爱不爱赵瑟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你以为婚姻是什么?”说完之后,陆子周仰头喝酒。有了米饼的前车之鉴,出于少给自己找麻烦的考虑,他没有让十一。
十一的心猛然间皱缩到一起。陆子周的话就像针尖那小小的一点,扎在他心房最薄弱的位置。一霎那,有一种无以抗拒、无以躲闪的疼痛与不安在十一的全身弥散开。数年刺客生涯练取的宛如猎豹一般的冷静睿智,在这一刻,像冰层一般豁然开裂。
十一心烦意乱间飞身踢出一脚,堪堪踢落陆子周手中的酒器。他尚且意犹未尽,转身怒道:“那你便尽你的棺材瓤子责任去吧。我总要和瑟儿一起走的!”
陆子周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看了看在瓦片凹槽上骨碌碌翻滚的酒具,冲着十一的背影轻轻说道:“她不会和你走的……”
“你说什么?”十一霍然回首,语气严厉得近乎于恶狠狠。
“她也有她的责任与坚守啊。就算是你也不可能让她不顾一切的。我担保她不会和你走。所以,就算为了你自已,还是另想办法的好。十一,你这人最大的好处,也是最大的毛病,就是你自以为你无所不能……“
“是吗?”十一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笑容就像破开乌云的阳光。他说:“那就让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做到了,你就按我的安排离开。如果如你所说我做不到,那么我就皈依于你的理念,承认你所说的责任,永远都不再要求瑟儿,如何?”
陆子周觉得很没道理,明明和自己不相干的事,赢了输了好像对自己都没什么好处。于是他小声嘀咕道:“我可没打算和你打赌,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赌不赌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就这么定了!”十一摆着手离去,丢下这么一句话给陆子周。
“真是个霸道的人哪!”陆子周腹诽不已。半天他才发觉十一这人太也年少无知,办事大大的靠不住。怎么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了呢?这管拎上来不管拎下去的可说啥也不能算好人品!
酒具顺着瓦片的凹槽一路向房檐滚去,终于跌落了,发出清脆的响声。满树的麻雀拍翅惊飞,像龙卷风一样从陆子周的头顶卷过,成为不祥的征兆。
这一刻,是宣华二十四年五月初六的拂晓。在这一刻,叶十一和陆子周终于第一交换了彼此的心意。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们因为彼此的理念实在无法调和不得不选择了错身而过。对于结局而言,这一次错身而过承载着无以计数的苦涩和无可奈何……
十一回到房间,天近五更,正是拂晓前最寒冷的时间。米饼已经把昏迷的侍奴们搬回椅子,一一推拿活血。大约不用一个时辰,他们就会醒过来,只当是自己夜里精力不济,瞌睡了过去。赵瑟还在熟睡中,或许是因为冷得缘故,将被子在身上裹得紧紧的。
十一喝了几口热茶,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向米饼做了个手势,米饼便在下颌和额头发际间轻轻按揉起来。不大会儿功夫,一张薄如蝉翼,略微透明的面具便渐渐脱落下来。米饼捏住两根手指,在眼球表面捏了几下,取出两片圆形的透明薄片,米饼接着在手上倒了些水,扑在脸上,又以热丝帕覆面。反复几次之后,终于从脸上抹去一些浅黄色仿佛泥块的东西。这样,他的庐山真面目便终于暴露了出来。
米饼的真实的样貌和易容之后的模样大约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纪稍微大些,大约已经过了十七岁,肤色也较赵瑟见到的要黄一些;他的眉毛稍微往下搭,不若赵瑟看到的剑眉好看;颧骨低一些。两颊上肉不多,需要垫些东西才能有胖嘟嘟的效果。鼻骨很直,鼻翼小巧玲珑。眼睛里的薄片取出来之后,他的眼睛轮廓便由大大的杏眼变成了略微细长些的凤眼。
十一接过米饼取下来的那一套东西,就这赵瑟的妆镜,摆开一连串的碟子颜料等等——这些东西都是米饼从床底下的一个箱子里拎出来的,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在自己脸上开始装扮。米饼便守在一边打下手。
大凡易容化妆的事,总是从漂亮往难看收拾容易,难看往漂亮靠拢困难。十一的底子没说的,只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弄得八九不离十,大约离个一半米看不出破绽来。十一对着镜子四面照了照。点头对米饼道:“你先走吧,回家等我消息。”
米饼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却又返回来,有些为难地对十一说道:“十一哥,还有个事儿……前半夜陆公子……那个陆子周给他们说赵小姐与我和青玉一起来着……”
十一敲着自己的头怨道:“那人怎么这么会捣乱!算了,那把他扔床上好了!”
于是,十一便只好和米饼一起从晕倒的侍奴们中间翻出青玉,剥光了衣服抬到床上,放到赵瑟外侧。十一同时也翻身上床,躺在赵瑟里侧。他从赵瑟手里抢过一半被子盖上,在里面脱了夜行衣扔给米饼,米饼也脱了自己的衣裳扔到脚踏旁边。
米饼临走之前,还不忘比划着身高提醒十一道:“十一哥,你可记着要缩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