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374)
“不会有什么不妥吧?”赵瑟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怎得,她突然想起那日傅铁云强傢于自己时声嘶力竭的誓言。她担忧地想:“那小鬼不会是这样不顾大局的人吧?或者子周有什么烦恼?明天!明天一定要亲口问问他……”
尽管明天不是个好主意,然而赵瑟却不得不等到明天。今晚是她和西楼喜结良缘的日子,必须得坐在他身边全心陪伴他,其他的男人的事情无论多么重要都得放一放……说到其他的男人,赵瑟不得不思念起她的十一。尽管她尽量避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想到十一,赵瑟仍然遏制不住。她有一种冲动,去幻想十一也在这里的情景。
“如果十一在这里,或者我就不敢牵西楼的手了吧,如果他看着我的话!”像为了确定似的,赵瑟使劲握了握西楼的手。“他一定会和我闹别扭,一定会那样撇着嘴看我……或者说不定直接抱着我飞走,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他总是这样小气的!和子周可完全不一样。哼,换了别的女人一定不会忍受……好吧,没错,十一的话说不定。他一看过来,女人的心就碎了,呼吸就停止了……可他是我的,我们婚礼的时候一定要……封侯,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我可得帮帮他了……或者的确该和傅铁衣谈谈了。只有他谅解我,我才能安下心来与十一成婚吧……”
赵瑟明显走神了。在她的心里,描摹着一番与她瞳孔中所映照的场景完全不同的画面。她沉溺在其中,一会儿甜蜜的微笑,一会儿又忧愁地颦起眉头。直到周围的嘈杂彻底消失,全场肃静得连心跳声都可以听清时,赵瑟才猛得被这安静吓醒。
原来,元元要开口唱歌了。
元元将火红的披风甩给随行的琴童,倏地旋转身体之后便盘腿坐在庭院正中,身形翩若鸿鹄。她将琴横搭于膝上,信手一拨,琴弦发出铮铮声响,如金玉相击。继而按弦抬头,眸中目光流传向四周扫去,浅浅地露出一抹微笑。众人以为她有话要说,便都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却在此时,元元突然拨动琴弦,一段高昂慷慨的调子拔地而起,犹如一支寒光雪亮的匕首直刺入人的胸口。紧接着,便是一派风起长河,立马孤峰的气象扑面而来。元元声音自胸腔中迸发而出,由低而高,一声高过一声唱到: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 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吐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傍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猰貐磨牙竞人肉,驺虞不折生草茎。 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尔为徒劳。梁甫吟,梁甫吟,声正悲。 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山儿屼当安之……”【1】
这歌元元从来就没有唱过,一时之间,竟是把场中众人都震慑住了。按理说,这歌该是唱给皇帝那老太太的听的,绝不该在人家的婚礼上唱出来煞风景。然而不论元元的琴,元元的歌声,还是元元所唱的词,任何一样拿出来都可以牵动人的心肠。现在,这三样完美的糅合在一起,以至于宾客们都沉浸于她所营造的世界并潸然泪下。这就是所谓的伤心人别有怀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梁父吟。赵瑟的婚礼算是彻底让元元给搅局了,尽管这个时候还没人意识到这一点。
当时,赵瑟也在热泪盈眶。之后,她在元元的歌声中反复咀嚼唱词的时候,一种愈来愈不安的感觉笼罩住她。并非赵瑟反应过来这是元元在搅她的局,这时候,赵瑟根本没工夫想这些,更没功夫抱怨什么——元元啊元元,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干嘛老和我过不去?
赵瑟只是觉得元元的唱词自己熟悉非常。是的,这首歌元元从来没唱过,赵瑟本人也从来没在任何时候看见过。这都可以确定。但是,这曲中之词的风度与意气,每一句的低沉与昂扬,甚至于每一个字用在那里,赵瑟都觉得熟悉。就像是原本她也会背,却背不出来。元元没每出一句,赵瑟心中就有“哦,果然是这样”的想法。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仿佛和陆子周帮她写文章,她立在一旁看时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是了,这诗是子周写的,元元作成曲子了”赵瑟在心里想,“子周他不是总不愿意写诗的吗?他什么时候写的呢?我怎么不知道呢?”
赵瑟想着回头去看陆子周,却只看见右边空荡荡的一席,陆子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青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元元发愣。赵瑟叫青玉来问,叫了几声青玉才回过神来。
赵瑟皱眉问道:“公子呢?”
青玉比赵瑟还要后知后觉,茫然四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刚才还在呢,怎么不见了?”
“还不去找!”赵瑟恼怒道。
惜时立在赵瑟身侧,这时候弯下腰来低声禀告道:“方才陆公子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元元小姐唱到一半的时候,就是‘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那句,陆公子就拿了只酒壶走了。想来是不喜欢元元小姐的歌,嫌耳边聒噪,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