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465)
会议一开始的焦点集中在“仗怎么打”的问题上。傅铁衣要先收复洛阳,再以洛阳为中心收复中原全境,这是正战;十一要先打开封,将流寇大军从中截断,使之首尾不能呼应,再分而歼之,这是奇战;曹秋何要扔鞋,这是胡说八道。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扔鞋无敌。三人这不吵则亦,一吵就得吵个半会儿。赵瑟被吵得头晕眼花,不知如何劝架是好。再说人家吵啥她也压根就听不懂,想劝都无从劝起。这女人张了几次嘴都被她的情人啊、前夫啊、债主的抢去了话头,愣是一个字都没发出来。后来赵瑟也灰了心了,索性自暴自弃,破罐破摔。
——那是名副其实地破罐破摔啊。赵瑟狠狠心,闭上眼睛,用尽吃奶的劲儿将手里的茶杯摔倒地上。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所有的声音神奇般地消失,帅府里静得吓人。傅铁衣、曹秋何、十一外加上百员战将几百只眼睛齐刷刷地瞅向赵瑟。
赵瑟顿时一阵心虚,大有退缩之意。但她老人家椅子就那么大,再缩能缩哪去?
于是,这女人就被十一拎将出来—
—虽说这两人正为着个倒茶的小奴吵架,全军都还看着笑话呢吧,但到底十一是监军大人公开的现任男友,由他动手最合适不过。正好十一那里也可以顺便讲和。
“小心。”十一道,“先坐这里,连个杯子都端不住……”说着让出自己的位置。
傅铁衣在一旁看着直在暗中摇头,心道大约若不是考虑要给监军大人留面子,十一一句笨死了就要脱口而出。这样想着口中随意吩咐道:“再取一盏茶来!”
曹秋河吃吃而笑。这厮不知那根筋不曾搭对,自打开了春就从箱子底儿翻出一把折扇来装风雅。这时候展开扇面掩在口上,打量着赵瑟耻笑道:“监军大人要是没有吩咐,还是先去更衣的好。”
众将纷纷看去,这才注意到赵瑟的裙子已然被茶水溅湿,裹在身上,大腿和腰身的曲线毕露。众将大多都是未婚的少壮男子,见状顿时红了脸,扭转头去不敢再看,唯有曹秋何那赌棍混不要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瑟的小腹看。
赵瑟本来也尴尬,但被那赌棍的目光气着了,心想咱是女人咱怕谁?索性一抖裙子,从容站起来说道:“我是想和诸位将军说,流寇应当不会在洛阳城等着咱们来攻。”
“这个自然。”十一不以为意道。在他看来,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赵瑟冲十一一笑。十一和她和解,她很高兴。接着,她便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流寇肯定会移主力去攻河内,无论洛阳、开封,都会留一座空城给我们。”
此言一出,十一倒还无所谓,傅铁衣和曹秋河面色却是齐齐一肃。傅铁衣自不必说,当即便沉吟不语,手指在扶手上无声地敲击起来。连曹秋河都收起平常惯见的赌徒嘴脸,合了折扇在手心,下巴微扬,眯起眼睛问:“肯定?你说流寇肯定会移主力攻河内?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十一也说:“近来探报都是流寇意欲西攻函谷关。河内虽好,但流寇两攻邺城,未见其攻。既不得邺城,在河内之险不论去夺晋阳还是河北,都需仰攻太行。仰攻太行,其险不下于决战崤函,既然如此,流寇何必舍关中而取河内?”
赵瑟看了一眼十一,颇觉难以张口解释。傅铁衣突然一声轻叹,拍案道:“众将退下!”
转瞬间,人走得精光。十一自是不听他的,曹秋河也是自发自动把自己归为众将之外的范畴。于是,帅帐之中就剩下赵瑟等四人大眼瞪小眼。
曹秋河“嗨”的一声催赵瑟道:“你倒是说话啊!不然四个人你打麻将啊!”
傅铁衣见赵瑟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终究不忍心,道:“可是陆子周说的?”
赵瑟望着傅铁衣点点头。
傅铁衣 道:“我猜也是。天下自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陆子周。制敌先机,自是该问你。是我们糊涂了。”
十一闻言心中多少有点不服气,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战事为重,只好不大情愿地道:“陆子周会如何行事,你说出来参详一下。”
赵瑟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有了信心,一路侃侃而谈道:“旁人如何打仗我是不晓得,子周的话,我可以肯定。自中原先取晋阳,次夺关中,再次入蜀,直至平定天下的方略是我从小被他教到大的。这件事情上,他固执得很。或者他自己不觉得,但我一直都知道。”
“子周这个人,从来都是战略大局为上,绝不会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耗费了他无数心血智慧打下来的山东他说扔就扔,眼都不眨一下。洛阳、开封也是一样。东都、中京,这样的地方对朝廷来说至关重要,决不能扔着不管。对子周而言,却什么都不是。子周的战略宏图,一直都是以河东和河北为根本展开的,余者都可以舍弃。所以,他才会汲汲与邺城的得失。现在既然邺城无望,必是要全力图谋河内。到时,一旦我们迫于朝廷的压力将兵力牵制在洛阳和开封,河内必然易手……”
她看了一眼傅铁衣和曹秋何,接着道:“河内之地,乃是二位必救之地。子周他张网以待,以逸待劳,与二位野战,却不知谁的输赢大些?”
曹秋河咬唇切齿道:“果然好谋略!可是小叶刚才也说仰攻太行殊为不易,太行山脉还有我家老头子数万毫发未伤的精锐,老傅你想必也有安排。陆子周就那么有把握?”
赵瑟闭上眼睛道:“太行八陉的地形图,尽在陆子周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