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538)
众皆默然。这等抗揍的本事,大抵是没有人想跟他学的。
过了十二月中,赵瑟出了婚月,年关也渐近了。各个衙门都准备封印过年,赵瑟也打算借此回一趟淮南。一则自己终于成了婚,总要回乡祭拜家庙,拜见父母。再则已故元惠王的陵寝修好了,也要等她回去下葬。
赵瑟和曹秋何一行人十二月二十三出门,到了寿春家中,已是年根了。一家人刚刚坐下,便有家臣匆匆来报,筝候李六水的使者护送着几位小公子从彭城来了。赵瑟披上貂裘赶出去,便见筝候身边最亲信的内官稚光领着两个还不满十岁的小男孩立在厅中。
稚光一见赵瑟就拜了下去,哭道:“夫人。候爷命奴俾带了小公子来投奔夫人,求夫人念在血脉之情能够保全。彭城,怕是破了……”
倾城 ...
战火染红了江面,映红了夜空。漫天飞蝗,羽箭交驰,楼车吱吱嘎嘎地升上城头,巨大的战车轰隆隆地撞上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抛石自霹雳车激射而出,砸下来地动山摇,尘埃弥漫。护城河的水被血染红了,步卒们结阵向前推进,喊杀声直冲云霄。摇摇欲坠的城墙墙面上密密麻麻坠满了攻城的士卒。
彭城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里迎来了它最后的时刻。
“咔嚓”一声,城头高竖的大旗从中折断,染着血的旗帜燃着火焰从城头急坠而下,跌落在泥泞的雪地。河东军的大将万百千策马在军阵中疾驰而过。他的手臂高高地举起来,手里拎着一个人头。新鲜的血液还正从那人头上滴下来。
“袁孟秋死了!袁梦秋死了……”士兵们发出欢呼。
城头上亲自督战的王悠如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她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丈夫就失去了头颅,身体倒在地上,断颈处汩汩流出血来。王悠如发出一声尖叫,就要迎着那刀锋撞上去。身边卫士硬拉着才算挽回了王富婆一条性命。
“秋哥!”王悠如发出一声哀嚎。伴着她这一声哀嚎的,是“轰隆”地巨响。
“不好!城墙塌了!”
四面响起将士的嘶哑的嗓子的吼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之后,敌军就从四面八方杀了进来。
“王妃快下城!”
左右亲信不由分说将王悠如硬拖下城去,扶上马匹。十几骑夹裹着王悠如,飞一般地往城中皇宫退去。
皇宫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内官宫侍四散奔逃,入耳的只是震天的哭嚎。
玉碎宫倾,繁花委地。
王悠如在建章宫前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了那匾额一眼,惨然而笑,回头对十几个仍追随在身边的心腹亲信道:“大家散了吧,投降也好,逃命也好,都没有关系。”
众人抢着跪拜下去,有叫“王妃”的,有叫“主公”的,均是不愿离去。
王富婆轻轻摇头,木然道:“死的时候我想安安静静的,我是河阴王氏的子孙,不想像那些贱民一样难看。你们,都去吧。”
众人纷纷垂泪,终究还是叩了头一个一个地离开了。
王富婆缓缓地踏进建章宫。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啊。
建章宫里空荡荡的,只有“铮”、“空”的琴声从宫室深处传来,伴着宫室外不绝于耳的哭泣之声,别有一番寥落天地秋的感怀。她掀开帷帐,生平所引以为豪的夫侍三千都不在了,只李六水盘膝坐在榻上,专心弹一首曲子。榻上案几已经摆好了酒席。旁边托盘上整齐放着酒壶、匕首和白绫。
王富婆侧身做坐到榻上,伸手轻抚李六水的脸颊。
“秋哥死了。”她说。
李六水兀自拨琴,眼泪却从他紧闭了双目里留下来,滴在王富婆的手上。王富婆便用手去抹那泪。
“铮”地一声,李六水一曲终了。收了手,他看着王富婆说:“孩子派雉光送去金陵托付给赵瑟,你的美人我也都替你遣散了。”
王富婆点点头,柔声道:“总是要靠你才能周全……”
于是,他们对坐于案几两侧。李六水拿了那酒壶在手里,给王富婆的杯子倒满。只是一杯,他面前的杯子却是空的。他说:“李氏子孙有李氏子孙的死法。”
王富婆看了那酒一眼,大抵便是闻名四海的鹤顶红了。那鹤顶红无色无味,一口服下,一时三刻便能毙命。她微微摇头,握了李六水的手道:“我可不要喝这个,下了阴曹地府变成黑漆漆的一个丑鬼,美貌的男鬼怕是再不肯跟我啦……”她说着伸手取了那匕首过来,“噌”地一声出了鞘,再不迟疑,直接便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王富婆仰面翻倒在榻上,涸泽的鱼一般挣扎着。“六水,帮我……”她呻吟。
李六水将头扭到一边,闭上眼奋力一拔,大股血喷出来洒在他白色的单衣上,如点点红梅。他站立起来,长长地白绫从他的手中挥出去,越过悬梁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衣摆……
彭城里的火光和喊杀声持续了一宿。伪帝李珦的皇宫被左千牛大将军卫伯贞彻底控制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而在更早的时候,发生在彭城内部的巷战就结束了。对于皇室内部的叛乱而言,战争到这种程度就完全结束了,彭城的百姓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究竟是哪位姓李的来做皇帝这种事抛头颅,洒热血,奋战到最后一口气的。
叶十一在这一天的上午进入彭城。彼时,整个城池都封锁了,道路两旁数万精锐士兵执刀戈守卫。大批的内官和侍卫簇拥着他从城门进来。因为要正式捉拿伪帝李珦的原因,使用了一些必须的仪仗。他骑着马,身上裹着墨色龙纹的大氅。他的容貌依旧如日月生辉,美丽无匹,然而毫无疑问是更加凌厉了,目光里总有一番令人不敢逼视的锋锐。彭城的百姓们扒在门缝上窥视他的容貌,于是在一瞬间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