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585)
无论赵瑟还是陆子周,都需要一个契机来达成双方的极限,以平衡他们的两个尽可能。
很快,平衡的契机就被他们等到了——由于元元给汉中方向带来的压力,张氏成功地在凉州遏制住乌虚的攻势之后,立即就抽调了河西军的精锐增援汉中。目前,元元和张襄隔着大散关对峙,终究搞成了个势均力敌的局面,谁也奈何谁不得。这就意味着陆子周必须得立即从襄阳出兵武关了,否则夹击张氏,夺取关中的机会恐怕就要永远离他而去了。
你着急我也着急,要倒霉咱们一起倒霉,这总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这样,似乎谈判也就没有理由继续拖延下去,可以在掌声中圆满落下帷幕了。
凤仪元年六月初七日,经过了二十余日漫长而难熬的对峙,赵瑟和陆子周终于分别在他们对手的脸上看见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赵瑟站起来,似乎想与陆子周握手的那样子。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把手掌伸出去就收了回来。“请大都督和罗将军过来吧。”她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书记官。而后,目光流转,看向陆子周:“我们一起喝一杯,算是庆祝盟约。”
或者是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缘故,她笑起来顾盼生姿,美好无比。而这美好无比的笑容还没来得及从她的眼角眉梢消退,就猛然间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一只羽箭从赵瑟的耳边擦过,直直地冲陆子周射去。陆子周身边不远处的卫士飞快地踏前一步挽了个剑花击落箭矢,快得让人不能眨眼。与此同时,她听到惊厉的声音,然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尖叫。
她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无数地箭矢在她的眼前纵横。她的侍卫用力把她拖到身后,许多人用身体遮蔽着她。在她的对面,陆子周也同样被藏进人墙里。四面八方都是箭,它们一簇簇穿透背后、或者对面船舱的窗纸射进来,被他的、或者陆子周的卫士们奋力拨打,向四面飞溅开来,横冲直撞地钉在桌椅板凳、船梁木架上。箭簇穿透窗户纸的“嗤”、“嗤”声、刀剑拨打箭矢的声响、钢铁嵌入木头的声响、陶瓷玉器摔成碎片的声响,这些声响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没有任何预兆地,他们就这样陷入了枪林弹雨。在箭矢纵横里,宽敞如许的船舱也无比狭窄起来……
圈套?叛逆?
赵瑟和陆子周的视线撞到了一处,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震惊与茫然。
完全没有办法解释。如果是圈套——咱甭管是谁的圈套,都没必要等到今天吧?而叛逆……赵瑟第一时间想到了金陵的士族,可金陵没有了她谁还能控制局面,难道赵氏可以放弃她吗?何况,这座船上明明都是可她的亲信和曹大的部下,难道曹大还能……在想到曹秋何的时候,赵瑟的心颤了一下。然而,形势并不容许她细想。
噼啪一阵响声大作,船舱的窗户被劈裂了。赵瑟眼睁睁地看着巴蜀的卫士破窗而入,直冲着她杀过来。他看见罗小乙挥动着闪亮的腰刀露出狰狞的表情。而几乎是同时的,她的背后,曹秋何用力踹开船舱的大门。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盔明甲亮的将士也潮水般蜂拥而入。她的将士越过她,猛虎似地扑到前面去。两拨人马战在一处,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互相搏命。鲜血与刀光像交织,闪电一样劈裂赵瑟的视线。事隔十年,□裸的血腥杀戮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呈现在赵瑟的眼前,令她呼吸急促,目光摇曳。
曹秋何大手抓住赵瑟的后腰,把她从混乱不堪的战场上拎了出去。在被拽得转过身体之前,她匆忙扫了一眼对面。罗小乙将刀含在嘴里,正扛着陆子周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究竟出了什么差错?究竟出了什么事……
战斗持续得时间并不长。大约赵瑟在曹秋何的亲自护持下颇有些狼狈地退到他们在水面上的大营,而罗小乙大发神威,一刀劈断连接楼船的锁链,和陆子周一起由周遭巡弋战舰掩护着仓皇逃往武昌之后,战斗的结束了。双方一共也只死伤了不到两百人。并且这不到两百人的伤亡,至少有八成是在一开始的混乱里造成的。当然,关于战斗的规模和死亡人数没有无限扩大这一点,主要还是应该归功于战斗人数不够上。由于双方的应该被写成诗歌加以吟唱的美德,他们都遵守了谈判之前的协议,于是,双方护卫的人数均被严格限制在了五百以下。由此完全可以断定,这是一场突然变故引发的混战,参战双方谁都谈不上早有预谋。
至于这场变故的真实缘故(好想说且听下回分解哪,但馒头是有人品的!),那实在是一桩震动天下的大事——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堪堪逃离险境,陆子周就捉住了罗小乙追问。他的脸色绝说不上好看,可疑地红晕在他苍白的脸上若沉若浮。他的声音也充满了忧虑。尽管陆子周并不清楚具体的缘故,但只凭突然而来的混乱战斗以及罗小乙甚至来不及跟他招呼一声就断然动作来看,决不能有什么好事,而且大约还是相当棘手的坏消息。
罗小乙只是嘿嘿地冷笑不已,半响才咬牙切齿道:“圈套,这根本就是个圈套。什么和谈,什么要用兵山东,所以用南阳来换武昌,都是假的!全是赵瑟为拖延时间做出来的把戏!可笑我们竟然信了,你竟然信了!”
不祥的感觉像乌云一样压住了陆子周的心。他望着罗小乙。
“你自己看吧!”罗小乙从腰间抠出蜡丸,塞给陆子周,“河北最新的战况……不用怀疑,已经确实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