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597)
“由此可见,函谷关之战,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在双方主帅互有默契的情况下进行的。于是,这场战争,也就成了张钰与叶十一这一对师徒之间,个人的较量……”
尽管张钰下了严格的禁口令,蒲坂的战况被严密封锁了,叶十一无从知晓。然而,他终于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他在连张钰都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又坚持了两天。
凤仪元年九月二十一日正午,越鹰澜以三万骑兵踏过黄河蒲津渡,箭一般的绕过函谷关,出现在了张钰的背后。
战争的转折点到了。
“她像仙女一样从天而降,然后大家就突然有力气了。”——这是参与过函谷关之战的一位普通小卒说的。虽然辞藻有待修饰,但的却如实地反应了当时的情况。
叶十一立即就展开了反攻。这对函谷关守军士气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
一天之后,张钰手边还有一万多兵力的时候,他就确知自己已经输了。现在,他还可以选择逃回长安,时间还来得及,但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他选择了继续战斗下去。
“以正合,以奇胜。若果说井陉之战胜卢文瑶还有侥幸,今天在函谷关,是真的成了。”张钰轻声道,“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了,最后的试炼,还是由我来帮你完成吧!”
又过了两天,七月二十三日下午,敌军开始向张钰劝降。既然是劝降,用语再客气,当然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张钰撇了撇嘴,道:“十一啊……”
劝降是由欧阳怜光主持的。虽然说事前经过叶十一的同意,但他也只听了一句就再也听不下去了。
“拿刀来!”
他将佩剑扯下来交给侍从,从侍从的手里接过长刀。扔了刀鞘,指肚轻轻擦拭了一番本来就雪亮的刀身,飞身上马,冲向仍然没有放弃战斗的一小片战场。
将军们有默契地指挥士卒后退。他们都曾经是河西的健儿,懂得武者的荣耀何在。
叶十一冲破亲兵最后的抵抗,举到砍向张钰。张钰亦举刀相迎,两柄刀相撞,发出“夺”地响声。他们就这样战到了一处,都拼尽全力。
天近黄昏的时候,张钰在两马错身的时候没有把马圈回来。他在一丈远的地方向叶十一摆了摆手。叶十一也便勒住了马。
张钰在马上喘息了一阵,调匀过呼吸。他对叶十一说:“继承我衣钵的人,终究还是你。”
“师父……”叶十一低声道,声音低得似乎是只为自己一个人听。
张钰向抬头西北眺望,夕阳的余晖染尽了天际,投射下函谷关凄凉地身影。
“我把埋到玉门关外。”
说完这一句,他举起刀,轻描淡写地插进自己的胸口。
“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马上坠落。
潼关
盟约之后,就是撤军的事情了。
一旦大军撤走,政治和军事上如何布置才能巩固胜利的果实,确保对河北局势的强有力的控制呢?
考虑到傅铁衣地方势力强大的缘故,叶十一大营里以江中流为首的随军谋臣们经过反复磋商,一致认为,如果将燕王妃卢文瑶留在幽州。无疑在政治上将更加有利。据此,谋臣们向叶十一提出谏言。叶十一从谏如流,对于自己目前还并不十分擅长的方面,他向来肯于听从谋士们的。大军班师的时候,他果然将卢文瑶留在了幽州,赐予护卫,并在形式上赋予其幽州牧的官位——这个官位在大郑历来都是由亲王遥领,但拿来给燕王的妻子、未来皇储的母亲,目前看来也非常合适宜。此外,他还任命韩德功为总督镇守幽燕,任命庞玮为大将镇守常山。
凤仪元年六月中旬,叶十一带着邯郸郡主,取道上党,班师回到了他仅仅离开还不到三个月时间的东都洛阳。
入城是在正午时分,阳光直照大地。以五千貂裘衣锦的金吾卫为先导,无数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飞彪旗、飞熊旗、飞鱼旗、飞鳌旗遮天蔽日。叶十一戎装骑马,太阳光照在他身上,使他宛如沐浴于金辉。骑驾之后是邯郸郡主乘坐的辇车,珠帘低垂,车顶巨大的鎏金朱雀烁烁生辉。江中流穿着大红的官服,骑马随行于辇车之侧。辇车之后,是骑兵。骑兵之后,是战车。战车之后,是步卒结成的军阵。延绵不绝,与天相接。
洛阳东门之外,欧阳怜光率领着留守东都全体文武官员,摆出最隆重的仪仗,下拜迎接——她已经从乌虚秘密出使回来了,人看起来虽然削瘦了一些,但仍然精神抖擞,神态高傲。关于在乌虚单于大帐的经历,她一生都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叶十一在城门前勒住马。礼仪的规格明显超出他的预料,因为之前他下过一切礼仪从简的命令。叶十一微微颦了一下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看了一眼欧阳怜光,便提马进城了。倒是江中流,笑得嘴都该咧到耳朵根了。再配上他那造型,他那走位,差点儿没让人误认成了新郎官,而且还是那种好不容易才傢出去的老处男型新郎官!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嘛可笑的!
城里的欢迎更加热烈。毫无疑问,河北之战,让叶十一的威名与权势愈加煊赫了。东都的百姓夹道欢迎,焚香礼拜。连邯郸郡主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盛况,她掀开珠帘,转着黑漆漆地眼睛四处张望。
“江大人,百姓们为什么都这样兴奋和感动,是因为父后打赢了吗?”小女孩儿发问。
一时之间,江中流倒是不知如何作答了。他没有办法向一个注定要成为傀儡的小女孩儿解释“偶像崇拜之于民众的蛊惑力量”以及“政治偶像是如何制造的”这样高深的政治技巧。实际他自己对个也不是很精通。可如果就这样放着不回答,甚至直接装作没听见,似乎可能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