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658)
总而言之,就是将长安描绘成了人间地狱,将大明宫描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洞。至于叶十一本人,则活生生被搞成一副历代妖后所通用的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标准化形象。而其曲调绮丽,辞藻又极其华美,极尽渲染夸张之能事,极对江南士庶文人的胃口,一经问世就广为传唱,立即风靡江南各地。如今,这曲子由秦淮河上著名的卞校书唱来,更是一咏三叹,别有一番催人心肝的威力。
傅铁衣耳听唱词,不由歪过头去看赵瑟。却见她脸上毫无异色,碰到唱得格外扎实的一节,还要跟着众人一起拍掌叫好。于是心念连转之下,轻声道:“曲倒是个好曲……”
“自然是好曲了,”赵瑟接过话来道,“这可是陆子周作的曲子……子周不弹此调久矣,而今隔了十年,重新提笔,那是何等的石破惊天,威力无穷。”然后她笑笑道:“只是实在不够厚道啊……反正也是个编,怎么就不能编出点儿新花样呢?再怎么说大伙儿都是熟人嘛!”
傅铁衣目瞪口呆,半响才有些恼怒似地道:“你还有心思笑!”
“不笑难道还哭吗?”赵瑟道,“那值得哭得还在后面呢,接着看吧。”
说话间,卞校书已然唱罢一曲,当心一划琵琶站起身来。满堂寂然,然后才是轰鸣似的掌声。还是那位最没样的的长沙夫人家的小公子,以风流表率之姿站将出来。他亲手持着酒杯送到卞校书嘴边,道:“唱得好极了,值得干一杯。”
似他这等身份的贵人亲自持杯送过来的酒,虽然言行轻佻无比,但毕竟不是秦淮河上的校书郎所能推辞得了。于是,卞校书只得借放琵琶的机会避开几步,与长沙夫人的小公子分开一点距离后,才双手去接那酒杯来喝。
长沙王的小公子却早有准备,一把擒住他的手臂,抢回喝了一半的残酒道:“哎,还有一半,应当留到你唱完最拿手的一支曲子再喝。”说罢,环顾满座宾客,笑嘻嘻地道:“大家可能不知,玉京最拿手的一支曲子并非刚才那首《延门秋》,而是《玉树□花》……”
他迎着众人充满了暧昧的目光,满是戏谑地说道,“此曲玉京唱来,端是妙不可言,能使人三月不识肉味。鄙人自一年前得尝此滋味,便乐此不疲,至今仍然不能丢手啊!”
秦淮河上名倡卞玉京归了长沙夫人的小公子一事,坊间素来有些传闻。因为以前双方当事人都不曾说破,于是场面上大家也就都假作不知。现如今既然长沙王的小公子公开宣布承认了,于是便都纷纷起哄凑趣,恭喜道:“原来卞校书竟叫你得了去,当真艳福不浅,一定得大大请一回客。”卞校书见此情景,也索性抛开脸面上的羞辱,干脆大方地与长沙夫人的小公子挨在一处站好,笑对诸人的戏耍玩闹。
“啊……”长沙王的小公子却突然一捂嘴巴,刚刚才觉悟似地道,“今日之事我可是鲁莽了,竟是忘了我这嬖宠和咱们今日的主人翁乃是同名。甘当自罚一杯,哈哈……”他笑得意味深且长,略歪斜着头注视中央主人位子上的薛玉京,缓缓举起方才卞校书饮了一半的残酒,嘴唇在印了唇印的杯壁上亲亲一碰,然后慢慢的喝尽了。
薛玉京微微一笑,目光从长沙王小公子转到卞校书身上,说道:“原来卞校书的名字也叫玉京,倒真是和我有缘分了。可惜,你不曾跟了我,不然说起来倒还勉强算作一场佳话。说到此处,就不知道雪苑公子肯不肯割爱了。” 雪苑,就是长沙夫人小公子流连秦淮河所用的号。
长沙夫人小公子玩弄着手里的空杯子,哈哈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我这人最爱的,哪有不肯的道理。只是……听说张大将军阃令甚严,怕夫人您争斗不过啊。如此,我岂非是好心办了坏事?”
薛玉京刚待说话,边听外间有仆役大声传报:“张大将军到!”
南渡
传报之声未落,就见三五个带剑的侍从簇拥着一个肩系紫裘披风贵介男子匆匆跨进厅来。厅中宾客纷纷离座起身,他便边走边向两旁拱手致歉:“张襄来晚一步,抱歉抱歉。”
张襄的身材比之数年前略微魁梧了些,剑眉朗目收敛了些年少张狂便多了些沉静如水的气质,唇上也蓄了漂亮的短须。在历经了无数地人世沉浮之后,昔年白马金羁,风度翩翩的少年将军终于也添了岁月的沧桑。
他一路行来,看见上首主宾席上坐着赵瑟冲他微微而笑,不由便是一怔。随即便郑重施礼道:“不想司空大人竟也大驾光临。此番真是失礼得狠了,实在是临时出了件琐事绊住了。”
因为彼此是极熟的熟人,所以赵瑟也便倚熟卖熟,大行女子之特权,并不曾认真还礼,只伸手在他小臂上一抬,道:“大将军真会风凉人,明知道我是个凑热闹的不速之客。再说了,你来得也不晚哪,刚刚好正合适!”
张襄微一皱眉,偏过目光去看旁边主人位置上坐着的薛玉京,神色满是探问之意。薛玉京嘴角一勾,露出似笑非笑地样子,道:“啊,也没什么,刚恰好一桩风月官司,便有人说你在家里管我甚严,不许我多纳内宠。”
“哦?”张襄剑眉上挑,目光在卞校书身上一扫,问道:“可是为了此人么?”
薛玉京笑吟吟地道:“正是。”
张襄点点头,解开颈上披风抛给一旁随从。他里面穿一身湖蓝色的袍服,裹着高挑的身材,腰间玉带紧束,愈发彰显得公子如玉的翩翩贵族范儿。然而,只一眨眼,这位甚是儒雅的张大将军就突然变了脸色。他回身猛得一拍桌案,放出凌厉的目光来,环顾满堂宾客道:“是哪个混蛋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