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672)
“一旦江南的门阀斗争决出了胜负,一旦赵氏彻底控制了江南的局面,瑟儿就很有可能和叶十一和好了。而一旦江南和关中合流,将会给巴蜀带来最大的危机,说成灭顶之灾也是毫无为过的。那么,为了规避这个危机,陆子周就只好在江南的门阀斗争中隔岸观火,不肯为瑟儿出谋划策。没有陆子周全力相助,赵瑟自已一时之间自然是做不到威压全局,于是只好从战局上向陆子周施压,迫他低头援手。同时,江南斗争正酣,政出多门,门阀贵族都要拿北伐来做文章,大拖后腿。陆子周站在巴蜀使节的立场上既不能受胁迫,也不能不受胁迫,只能硬着头皮从战场上反压回去。几番反复,终于搞成了个恶性循环。”
“所以此番北伐,才刚刚打开局面,江左诸多豪门就纷纷上书江南朝廷,说什么‘军破于外,资竭于内’,又强塞监军,以为牵制。所以曹秋何兵至枋头却不直驱邺城,狄桂华已下蒲州却不敢径攻函谷。几番僵持,几番反复,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兜回头来打洛阳……”
傅铁然惶然大悟,说道:“这么说,北伐最后还是要在中原决战了。”
傅铁衣点了点头:“是啊,洛阳城池坚固,这一打至少就是一个月。北伐开战足有半年了,如果从叶十一进长安算起,更是已经过了十一个月。大约洛阳易手之时,差不多也就是他整顿好关中,出兵反击之时。届时,南方的战略优势将不复存在,那将是一场公平的战争。”
傅铁然愁容满面道:“那恐怕是要不妙,谁能在公平的条件下打败叶十一啊?”
“那倒也不尽然,”傅铁衣笑笑道,“不管怎么说,能将叶十一逼到完全防守的地步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叶十一是擅长进攻的统帅,长时间的防守对他来说也会有相当大的影响。至少需要一两场战斗,他的状态才能回到巅峰。而对于和他匹敌的对手来说,可能只需要一场战斗就足够了。很不凑巧,他的对手里正好有一位不逊于他的绝世名将。”
傅铁衣将视线投射于远方,喟叹道:“如果战争真的演变到这个局面,那么北伐联军唯一的胜算就在于狄桂华了。我是多么地期望,这样地战争,可以由我参加……”
甲申年九月初七日,傅铁衣将大军出邯郸,威压常山、燕云一线。本来蠢蠢欲动,将要出增兵增援洛阳的庞炜、韩德功诸军,不得不立即采取守势,彻底放弃了救援洛阳的希望。
九月十一日,罗小乙袭向长安的脚步终于被宇文翰阻拦住了。两只军队重整旗鼓再开张,在长安之外百余里的蓝田陷入了僵持。或者因为受到了蓝田战事的牵制,或者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长安没有表现出任何救援东都的意向。
就这样,内无粮饷,外无救兵,东都洛阳遂成孤城一座。然而守城的士兵还没有放弃,面对三路大军合围,他们又拼死血战了一个多月,直到无论如何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十月十二日,洛阳城破,主将萧延让仅以身免,逃往河东。
一旦洛阳到手,中原底定,江南大后方立即一片喧腾。金陵城中大肆欢宴,庆祝胜利。一时之间,烟花绽放,歌舞升平。推杯换盏间,似乎不是攻下了东都洛阳,而是攻下了上都长安,整个北伐都胜利了呢!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快乐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固然是一种境界,素来在江南的半壁江山具有广阔无比的市场。但你毕竟不能说他们全部都是蠢猪笨蛋。或者其中很有一部分智慧绝伦之辈洞悉世事,于是怀抱着“万事莫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的潇洒情怀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晚餐。但能够洞察大局,认识到胜利已经到达极限,形势很可能就要逆转,并且真正会为此忧虑不已的人还是有的。于是,很多人在宴会上强颜欢笑。比如薛玉京的眉头越皱越紧,陆子周吐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赵瑟的表情越来越令人无法推究得诡异……
何去何从?宿命中的天敌还可以战胜么?宿命中的结局该如何打破?前路究竟是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或者赵瑟和陆子周都已经有了答案了。
在他们各自有了答案这个前提下,赵瑟和陆子周终于爆发了他们相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那是在甲申年的九月十六日,赵瑟自己的家里举行的晚宴结束之后。
当时,赵瑟带着微醺酒意站起来送客。门外车铃摇曳的声音像一首曲子。
陆子周没有离开,他留到最后。等最后一个宾客都走完了,他越过赵瑟的侍儿,径直抓住他的手臂,道:“瑟儿,我想和你谈一谈。”
赵瑟朦胧的眼看着那手——细长的、泛着玉一样的白,血管的青涩浮在白的下面。她兀地嫣然而笑。因为带着酒意的缘故,她这一笑宛如桃花盛开,鲜艳无比。“好啊,我正有话要和你说呢……你们都站在这儿,不许跟过来!”她命令她的侍儿,然后挽上陆子周的胳膊。
赵瑟不大稳当地拽着陆子周,摇晃着把他带进自己的书房。进入到书房之后,赵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由于带着酒意的缘故,她用了太大的力气,于是她的背砸到椅子上,头也眩晕起来。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陆子周给赵瑟倒了一杯茶,审视着她的气色道:“要先醒醒酒吗?”
赵瑟扶着眩晕的脑袋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有一点儿发呆,然后她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不用。”她说。她双手按着桌子站起身,走到屏风侧面,用凉水扑了一把脸。因为很少会自己做这样地事,手上的力气又不准,她扑了太多的水上去,连头发和衣襟都打湿了。于是,她拽下一块干布,一边儿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说道:“是北伐的事情吗?这么说你终于想到打开僵局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