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710)
马蹄声想响过一气,渐渐消止。帅府深处,一众将官全身甲胄分两旁肃立大堂。堂中极是安静,虽数十将领却不闻一声杂音。火烛高悬,亮光打在他们明晃晃的盔甲上,如冬雪寒霜,刺得人心底发寒。堂上张襄立在帅案之后,银盔银甲,一如少年时装扮,眉眼间却满是凝重,再无少年时的神采飞扬。他缓慢地踱着步子,目光注视着帅案之上平摊开的巨幅地图,沉吟不语。
“秦九爷到,俞大使到!”门口亲军大声禀告。
张襄豁然抬首,道:“快快有请。”说着亲自迎下堂来。
便见七八亲卫簇拥着两个人进得门来。左边一人身着锦服,四十多岁的年纪,目光锐利,器宇轩昂,正是被新川侯留下来作为代表,事实上掌握着淮南厢军的秦合清,赵瑟亲爱的九叔大人。右边的人倒是正正经经地穿着三品的官服,年纪却要大上许多,头发已然都白了多半,乃是厢军的指挥使江源。于是,张襄快走几步,迎上两人。
江源抱拳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张襄冲他点了点头,道:“辛苦江大人了。”然后便握住秦合清的双手,歉然道:“夜半扰九爷清梦,实在是不该。奈何事态紧急,不容拖延,只好求九爷和江大人助襄一臂之力。”
秦合清道:“张大将军言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淮南人所养乡勇,正该保卫淮南土地父老,不此时用命何时用命?我与江大人一听说襄阳之事,便联袂赶来。但凡大将军有所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
江源也道:“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张襄连声道谢。
秦合清问道:“想来大将军心中已有定计,不知将如何行事?”
张襄伸手肃客,陪着秦合清当先往里走去,将军们紧随之后。边走,张襄边道:“说句不当现在说的话,此时出兵,我心里其实是并不乐意的。要胜过叶十一,必须是在我们能够完全掌控的战场上才行,而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现在出兵,不是战术,而是在赌运气。陆子周应该放弃元元才对。以襄阳城池之牢固,即便失去外城,再守几个月也绝不成问题。岂不知君子弃瑕,壮士断腕?”张襄摇了摇头,遗憾道:“终究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事……现如今,我们也别无选择了,只能出战了……”。
他感慨过一句,立即振作精神说道:“不管怎么说,襄阳全军出击,的确是为我军创造出了内外夹击的机会。总归有这个机会比没有的好。”
“倘使我军不合击,襄阳倾巢而出,则必败无疑。襄阳一败,则两淮危矣。两淮一失,则江南不可守……”张襄目光倏地凌厉起来,环视众将道,“所以,此一战实是我背水一战。胜负在此一举,诸公必须克尽全力!”
众人心中不由一凛,齐声应是。连秦合清都拱手施了一礼。
说话间,行至帅位。众人围着地图站了一圈,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张襄。张襄的手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在某一处用力按下,抬头道:“我思虑再三,能突破襄阳包围,进而击溃关中军的,唯有从此处。”
虎尾洲!顺着张襄手指的方向,是一爿浅滩,名为虎尾。
“这一点,我能想到,叶十一应该也能想到。所以他应该会在此处设下埋伏……当然,叶十一是不会亲自来,他还得留在襄阳。从现在他在襄阳大营中的将领看,唔……这个人应该是宇文翰。毕竟是要与我对战,过于四平八稳的平庸将领是不行的,必须要有足够的犀利的进攻能力。本来,叶十一最好的选择应该是越鹰澜。有勇有谋,熟悉河西军的一切作战方式,进攻与防守都堪称完美。可惜,这么优秀的人才被他荒废在汉中了,”极淡的冷笑在张襄唇边一闪而过,他继续说道,“至于说宇文翰,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虽然说也很棘手,但毕竟勇力有余而智谋不足。所以,此一战,我们要兵分两路。厢军自水路去,我则率骑兵自陆路去,合击虎尾洲。宇文翰必定首尾不能兼顾,向襄阳方向败退,我军尾随追击,只要突破叶十一中军,这仗便是胜了。”
秦合清与江源对视一眼,而后点头道:“自当依大将军将令行事。”
张襄点点头,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想:真是对不起了,赵瑟。我未曾给你的九叔解说明白。宇文翰可不是真的有勇无谋啊,叶十一怎么可能用一个有勇无谋的人担此重任呢?只不过是他手段凶残才会留下的错觉啊。宇文翰真正的作战风格是狠辣残忍,赶尽杀绝。所以才有可能为了追杀水路上攻过来的厢军府兵,在另一面给我留下机会啊——水路总是要比陆路快一点的。打仗,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反正他们是不可能打赢叶十一的,不如用自己的血帮我胜利吧。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张襄一番排兵布阵,最后问江源道:“水路以何人为统帅,不知江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江源看了一眼秦合清,有些为难道:“本来自该是我亲自领军,不过……”
府兵厢军,成分比较单一,大体来说主要是土头土脑的农民,再有就是豪门家丁那种二杆子。对于这种军队,说实话,张襄打从心底里是不大看得起的,很有些职业白领俯视农民工的高姿态。然而,不论怎么样看不起,既然此刻他必须要借重这些农民的力量,便不得不为他们多操点心了。要知道,炮灰太差劲的话也是很令人头疼的。于是,张襄便勉为其难,替他们捉刀谋划起来:“江大人须得留守寿州,自然不宜亲自出征。我听说厢军之中有一人,名唤秦卓,似乎不错,不如以他为主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