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739)
似乎是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带给了张襄新生的力量,给了他振作了理由。他好不哀伤地哭过一气之后,便一抹眼泪停住了哭声。他默不作声将薛玉京背后的箭拔下来,箭头上隐约一个“鹰”字。
“啊——”赵瑟要咬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叫出声来。“鹰……”她心里想到,“是十一手下那个女将军……”
然而张襄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者有反应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他只看了看,就像扔掉垃圾似地将那箭远远地甩去一边。然后,他就抱着薛玉京的凋零的身体站了起来。
“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张襄道,“现在,我们先和接应的水军会合!”
赵瑟眼睛里噙着泪道:“好!”她将系在颈上的貂裘围巾接下来,裹住婴儿小小的身体,然后道:“我帮你抱着娃娃,你抱玉京姐姐!”
张襄看了看那蹭满了烟尘与汗水、灰蒙蒙的白裘中间婴孩儿半遮半露的半边脸庞,向赵瑟点了点头,然后飞身上马。一手执缰,另一手将薛玉京的身体搂在怀里,大声道:“出发!”骑兵发出轰然应是的声响,紧接着,一齐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得仿佛刀从空气中花滑过。赵瑟也抱着婴儿骑上马,追赶上前面张襄的马蹄。
迎着他们奔跑的方向,半红的朝阳从远处地平线探出半个脑袋。霎时间,宛如一道彩练扫过大地,万种光彩依次照薛玉京、张襄、赵瑟、婴儿以及之后许多骑兵的脸,为那些绝望而干涸的心平添了一种隐约的希冀。
“还有机会。”赵瑟默默地对自己说。
他们顺利地登上王余派来接应的战船,然后前往涡口与王余会合。王余从前一阵的挫折中重新打起精神,拿出当年逞雄海上的风采的十分之一,先是小小的偷袭了一把,吓住罗文忠的水军,然后使了个金蝉脱壳,从容脱身。扬起风帆,一路顺风,班师回金陵去了。
这个时候,站在船头吹风的赵瑟还不知道,金陵正有一桩噩耗在等着她。
……
彭城,古称徐州,地处南北交界,所谓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南北要地的战略意义,就使得彭城这个地方有两大出产:其一,出刁民,有对联为证——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其二,出帝王,所谓“千古龙飞地一代帝王乡”,自楚汉以降,这一片土地曾经出过九朝帝王。
出刁民这个很好理解。既然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自然战乱频仍。黄河要决口,山都被战火给烧了,生计困顿,更有甚者,一不小心,出去打个酱油说不定都能把命给送了。这种鬼地方,不做刁民那也活不下去呀?所以,此处出刁民那乃是传统。至于说盛产帝王——刁民多了,总要出几个帝王的。这俩儿实际是一个品种。
由于有了这一个必争之地,两样特产,曹秋何到了彭城之后,立即就爱上了这片土地。这生死之战配必争之地,赌棍配刁民,很是相得益彰嘛,于是,曹大都督宣布就此安营扎寨,彻底不走了。他这一死赖着不走,两淮正面的战事立即就陷入了僵持。
要说,曹秋何是真会选地方啊。虽然他自己水平不咋地,可人就是凭着彭州有利的地理条件,挡住了河东军近十万的精锐。从年前到二月,整整三个月,以庞炜、赫连胜等人为首的河东军愣是一步也没能再往前迈,全围着曹秋何在彭城打转了。所以,那段时间,曹大都督过得很是欢乐。每天按时出门,往城头——不是挑战,是挑衅,然后以观看河东军诸将跳脚为己任。
不过,曹大都督的欢乐也就到此为止了。当二月底叶十一来到彭州,他就去了个“欢”字,只剩下个乐了——以数自己这一方还剩下多少人为乐子。
当然,曹秋何是绝不可能是叶十一的对手的。不仅不是对手,而且差距还特别的大。关于这两点,举世公认。
这要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呢,在不想投降的前提下,大抵不过两个选择。第一选择,毫无疑问,自然是赶紧转头逃跑。如果实在跑不掉,或者说跑还不如不跑,那就要使用到第二选择了。这个选择非常的缺德,堪称损人不利己的典范。这个选择就是——死守。能守多久守多久,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吃完了粮食吃战马,吃完了战马吃老鼠,吃完了老鼠吃死人,吃完了死人吃活人。力争城没了,人也没了。最终达到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的最高境界。总而言之一句话,用我鲜血让你的胜利眼泪婆娑。
注意,以上这些不人道的景象只是一般人的选择,至于我们曹大公子,那从来都不是一般人。曹大公子何许人也啊?那是赌棍一枚!何为赌棍?就是宁可过把瘾就死也不肯受一丁点憋屈的神奇存在。
于是,曹秋何反其道而行之,竟然一本正经的和叶十一打起了野战偷袭。那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打这玩意儿叶十一天下无敌!曹秋何自然不是对手。不过,这位大都督心态不错,抗打击能力也天下无敌。今天输了,跑回去美不滋儿地数数丢了多少人,咱重新筹备,明天再来。
就这样,今天输一场,明天输一场,三输两输,兵力输掉了三分之一强。这一下,手下都不干了,一致要求:有那功夫,咱还不如突围逃跑呢。
曹秋何翻了个老大白眼,以鄙视众人的姿态道:“闹什么闹?老子天天出门找着被叶十一拍,不就是为了送你们跑路吗?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凭小叶那混蛋,不找他野战你们还想溜?混战中把盔甲一脱,跑你的谁有那功夫逮?猪脑子!不说明了自己就琢磨不明白!好了,甭着急,一批批的,我曹大都会送你们逃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