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773)
在欧阳怜光低头翻看盟约的时候,江中流就像一个等待老师评价的学生那样战战兢兢地站在她的身旁。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几乎是用看救世主的目光在盯着欧阳怜光,他只觉得他像是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江中流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这么害怕欧阳怜光了呢?他们也曾分庭抗礼,不相上下。他曾经在她面前嘻笑怒骂针锋相对的挥洒自如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江中流在内心深处苦苦地思索着。
……
“我错了”过了不短的一会儿时间,欧阳怜光突然说道。她将那盟约理成一叠合在手里,冲江中流点了点头,说道:“你的确是真傻了。这份盟约上的东西,果然非常糟糕。”
欧阳怜光说着,顺手去端旁边几案上的茶盏。当她将茶盏拿在手里,却发现杯中是被酒水污了的残茶。于是,欧阳怜光有些嫌恶地将茶盏丢回去,转过头扬脸看着江中流继续说道:“虽然我从来也没有奢望过会有什么好结果,但这未免也太差了一点。不得不承认,它比料想中最糟糕的结果还要糟糕。”
“这些都是什么?田产财富就不说了,爵位也可以暂时放在一边。这些都算是意料之中的让步,以后总有办法解决掉。”欧阳怜光抖动着手中的盟约,轻蔑地说道,“但举荐制是怎么回事?还有税政,刑律,为什么这些东西也会出现在盟约上?这些就算不能取消掉,至少也应该在这一次和谈的盟约中规避掉,你不知道么?”
江中流抹了一把汗道:“大姐,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您说的那些,正是金陵方面最看重的东西。我倒是想避而不谈了,可也得能够啊?你知道的,主上看重的不是这些。他只关心和赵氏的婚姻与军队什么时候可以进金陵。这就是胜利了——”江中流语气噎了一下,然后似乎不甘心地又补充了一句:“武人的胜利。”
“胜利?哦,对于他来说或许的确是这样。但是,那些武人们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么?”欧阳怜光举目四顾,看着房间里的一片狼籍,笑了笑说道:“看来你是明白的。”
江中流张了张嘴,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欧阳怜光制止了。
“是的,你想说你无能为力,你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欧阳怜光一挥手道,“那的确是个自私傲慢、权欲薰心的无知竖子。为了江山美人,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控制不了他。可是,就算你不能让他听你的,不能改变这个盟约,难道你连搞破坏都不会么?你连拖延都不会么?你怎么竟能按照他们的心意在这么短的时间促成这么个该死的结盟?”说到这里。欧阳怜光忽然激动起来。她“蹭”地站起来,用力将手中那些盟约甩到江中流的脸上,破口大骂道:“江中流,你真无能!”
上好的纸张刮在脸上带来丝丝屡屡、若有似无的疼痛,江中流的心里总算是舒坦了。
“这才对嘛!”他这么想着,手搭上欧阳怜光的肩膀,按着她坐下去。然后又亲自去倒了一杯茶,殷勤送到欧阳怜光手中。他说道:“怜光,你先不要生气。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江中流飞快地整理了一番思路,在欧阳怜光的座位前踱着步子缓缓说道:“怜光,你看,我这个人,的确贪财、胆小,怕死。而你,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承认,在这种事情上,我远远比不上你。但是,我要说,就算我贪财,我胆小,我怕死,可如果是为了天下的大道,我也是愿意去抛头颅、洒热血。诚如你所说,这份盟约糟糕透顶,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破坏掉。是的,我可以去拖延,去破坏它,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怎么想是没有用的。无论我们想要什么,我们都只能通过他去实现。你应该清楚,他已经不是凤仪元年在洛阳被我们操纵着拔剑对抗天下的那个主公了。他长大了,有自己地想法了,不再是傀儡了。你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说服不了他。无论我们怎么煽动,他都绝不会放弃和谈以武力相向……”
“没错,只靠煽动是没有用的……”欧阳怜光低声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江中流没听清楚,追问道。
欧阳怜光低笑一声,笑声仿佛从地底下传来似地晦涩。她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你继续。”
于是,江中流继续说道:“同样,他也不可能容忍任何人去拖延,去破坏和谈。如果我不让他满意,他就会抛弃我换上你。如果你不能让他满意,他就会抛弃你换上别人。不要忘记,上都还有一个赵箫在虎视眈眈,如果谈判的主导权落到他的手里,一切只会更加糟糕。”
“顺者昌,逆者亡啊。既然如此,我们再做无谓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是怕死。君子不死,将以有为也。和就先让他们去和,结婚就先让他们去结婚。盟约签订了又怎么样,想不作数的时候它就可以不作数。”
“他心里信任的人毕竟是我们。今后的天下,必然也是要依靠你我去治理。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有的是机会扳回这一局。没有必要急于一时,这场战场还没有结束,怜光,你,我,我们还得继续。没有君主会喜欢和人分享权力的,他总会厌恶这一切的。我们总能说服他的。天下的精甲都在他的手里,只要他想,就可以。”
“我都想好了!”江中流有些兴奋地从桌案下面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凌乱地记着一些字句。他单手撑住桌案,探过身体将他们递到欧阳怜光手边,指点说道:我们可以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多只要二十年,我们就可以将士族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