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824)
我所能做到的,最多只是挽救她的肉体性命而已。那也是金陵之战结束以后的事情了——如果她会活到那时候的话——陆子周默默地想。
“我不想听,子周,我不想听了。”元元打断了陆子周,抽出手返回里间卧榻,“这个药吃完总是胸闷得厉害。”
“什么时间见欧阳怜光合适?”元元靠在榻上,从一旁侍从捧着的青花小坛里翻出腌梅子含在嘴里,勉强压住胸腹之中翻滚着的强烈不适感,问道。
陆子周跟着走进房里,冰凉的手指按在元元的颈上,使她恶味稍减,然后才答道:“你生产的时候。”
……
乙酉年十二月三十日,元元怀胎满九个半月,将要临盆。这一天正好是除旧迎新过大年,下午时候,文官武将及巴蜀的名门望族都齐聚到了怡园,素何元彭作为最正当且合法的蜀王君,也装扮一新,乘着车架前呼后拥地到了。虽说蜀王殿下临盆在即,这年总还是要过的嘛。
今天的安排是下午游园,晚间宴会,歌舞烟花,一直热闹个通宵。元元作为孕妇,下午地游园会并不露面,只在晚间的宴会出来和大家喝一杯团圆酒,稍坐片刻——最后,这个团圆酒当然是没有喝成的了。
元元发动的时候,第一蓬烟花刚上天。绚烂的烟花将天空照得闪亮,五色光辉之下,只见元元脸色唰地一白,身体就从伏到了桌面上。
“大王!”两旁侍从连忙伸手扶住了。两旁文官武将地方豪强于是也注意到,纷纷出言关心。
“没事。”元元从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厉害,兀自逞强,颤抖着手指捏了酒杯道,“我跟大家喝一杯团圆酒,咱们……唔——”一声惊呼元元就扔了酒杯,跪倒在地上。
侍从们一拥而上,什么打伞地、执扇的、捧盒的,全都扔了家伙什不要,抢过去扶元元,两旁文官武将也纷纷挤上台去帮忙。一时之间,人头耸动,乱七八糟,不成个章法。混乱中,就听见罗小乙的的大嗓门喊喊道:“大姐这是要生了,送产房啊!哎,子周,你那发什么楞哪?快点啊!喂,素何小子,你踩我们大姐裙子了!产房在哪儿呢?不是这方向!”
……
好一通大乱,几个人抬着,总算是咋咋呼呼地将元元送进产房。早一个月前,大夫产婆还有诸般药材,各种应用之物就都备齐了。十几个人轮班在隔壁房间守着,日夜都不缺人。只等元元一进产房,就立即有条不紊地发动起来。
将军们将大姐交到大夫产婆手里,帏帐一放,就没他们啥事了。见产婆进进出出地忙,他们大眼瞪小眼,除了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了,于是只好和后一步赶过来的文官豪绅等等一起坐到外间等消息。
缓过一口气,事情就有了章法。众人都依次坐了下来,侍从也上了茶。只不过听着里间有一声没一声的叫,谁也坐不舒坦罢了。素何元彭和陆子周各占了一张椅子,谁也不看谁,各自没滋没味地喝着手里的浓茶。
蜡烛突突地烧着,过了一盏茶地工夫,帏帐一掀,一个大夫疾步而出,正是那日给元元诊断的神医。那神医出来匆匆向素何元彭施了一礼,然后又向四下众人一揖,而后道:“不大好,恐怕是要难产!”
陆子周心里便觉得咚地一声,不由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素何元彭眉毛一挑,刚要说话,那神医却抢先阻拦道:“你进去做什么?知道不知道,难产,就是因为阳气太重所至!男人怎么能进产房?不但你不能进,还要多找些身健气强,最好是元阴之身的女子进去镇着!”
这一番宏论神鬼莫测,算是将大伙都震住了。半响,罗小乙翻着白眼道:“这大年下,就是有处女,上哪儿给您逮去?”然而生孩子这种事本来也是鬼神莫测,以罗小乙的身份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断然下令道:“给我派兵,把全成都没成婚的女子都给我抓过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侍卫前来禀告,欧阳怜光到了。
回天
此番蜀国的新年宴会,欧阳怜光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只不过她作为代表叶十一的使节,值此结盟将成未成,双方关系暧昧之际,她既是贵宾,也是外人,不宜来得太早。是以欧阳怜光恪守社交礼仪,特意掐着点儿晚一刻出门,本是最合适不过。奈何太凑巧,正和元元发动的时间撞上,不能不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欧阳怜光裹着的一身寒气刚一进门,口中就笑吟吟地说:“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刚合适!”罗小乙很激动地站起身,一个健步迎到欧阳怜光身前,蒲扇大的一双手捉住欧阳怜光纤细嫩白的小手,当即便是一通猛摇。倒把欧阳怜光搞得是莫名奇妙。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蜀国武人中能有这么好的人缘?
素何元彭在座位上发出一声冷笑,语气中很是不屑的样子。罗小乙却是浑然不觉,仍是热情洋溢地摇着欧阳怜光的手,口中还不住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欧阳大人您来得太是时候了!全靠你雪中送炭……”
欧阳怜光目光流转,很快在众人脸上转过一圈,最后落在陆子周的脸上,与他对视。
这一番对视实在是久违了的,仔细想来竟是相隔了十数年之久。
十年,他们目光交汇,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十年的梦。
“终于又回到开始了……”陆子周想。
欧阳怜光微微一笑。
很难相信,十年的漫长岁月,他们只一个对视,就有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