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134)
听闻当年有人受此酷刑,曾历经十二个日夜才全身溃烂流脓而死,被抬去乱葬冈时,一路过去,身上溃烂的皮肉簌簌掉落。
只想象那场景,都令人浑身哆嗦。
夏沐烜轻易不会动用此酷刑,晚秋想也听说过什么是梳洗,乍然听闻之下疯了似地哭起来,一壁砰砰冲夏沐烜磕头一壁道:“太后开恩,皇上开恩。太后救救奴婢,奴婢真什么都不晓得,太后开恩呐!”
太后急了:“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夏沐烜道:“贱婢刁滑,朕也是迫不得已才下此狠手。她既有胆欺君罔上,想也不怕区区一个梳洗。”
太后沉喝:“皇帝!”
夏沐烜目色生寒:“前后桩桩件件事都直指她,朕如何能轻纵了?她若老实招来,朕或许还能从轻发落。如今她既不肯招认,那朕倒要看看,她这牙关到底能有多硬?可硬得过铁梳去?”
太后将凤杖敲得咚咚响,一脸的失望:“皇帝当知晓何为仁君!”
夏沐烜神情不改,脸上甚至有笑:“太祖在马上取天下,当日扫清河东半城,方使贱民来降。可见人呢,都是有些硬骨头要治的。母后以为呢?”
这样的夏沐烜,别说一众低等妃嫔,怕是杨卉跟我这样常日见君的,都未必亲眼见过。
形势急转直下,诸妃吓得大气不敢出,我亦免不了胆寒。
太后不言语,极力维持着端然道:“哀家累了,都且跪安吧。皇帝留下,哀家有话说。”
于是诸妃如得了特赦,敛衣跪拜后急急退出殿去。
大约谁都知道,今日这番话,实在听得多了些。
出了颐宁宫,杨卉讪讪道:“皇后一贯悲天悯人,然而方才倒不见劝着皇上些。经了梳洗,那婢女多半也活不成咯。”
我淡淡道:“荣淑妃你都不敢说情,本宫自然更是不敢。且皇上在气头上,哪里是你我三言两语就劝得了的?唯有寄希望太后能劝说一二了。”
杨卉咯地一笑,然而也没说什么,由宫人搀扶着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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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与夏沐烜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谁也不清楚,而晚秋到底有没有招认,已经不再是宫人们所关心的,因为冯若兰隔日就被夏沐烜除去位份,降为最末等的更衣,非诏再不得出虞宸宫半步,算是变相的圈禁。
旨意一下,顿时引六宫皆哗然。
净雯将此事告诉我,我并没有觉得如何欢呼雀跃,只下意识护住小腹。从这一刻开始,我已同冯氏一党势如水火,未来每走一步,都可谓在刀尖上过活,我再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了,所以必定要慎重再慎重。
执一把剪子小心修剪天竺葵的花枝,一旁净雯静静道:“不晓得晚秋招没招认?”
我在静默须臾后道:“招与不招,皇上心里头一旦认定,还有区别么?”
净雯皱眉:“然而那木偶…?”
我淡漠笑:“她能在冯氏与人私会一事上欺君,还奢望皇上真信了她没用巫蛊谋害陈氏?”将剪子放下。“其实对与错,哪里是这么好分辨的?她既在顶要紧一桩上出了错,旁的事上,纵使真没错,谁还信?纵使是清白的,那也要皇上信她,才是真清白。否则就是白搭。”
净雯静默,复又道:“听闻太后气得病下了。此番太后栽赃娘娘不成,反连累冯氏被降为末等妃嫔,还遭圈禁,太后必定不能善罢甘休。”
我本能地绷紧了心弦。
如今我与太后,说有不共戴天之仇都不差。
而经了此番,太后只怕做梦都想将我生吞活剥,再不会留半分情面。
我自然也不需要她施舍的几分亲昵表象。
晚上夏沐烜过来看我,一身的疲惫并未尽除。
我只作不闻宫中变故,还是如往日那般,说些闲事给他解闷。
夏沐烜闲闲听了半晌,突然郑重了神色道:“陈氏滑胎的案子就到此为止。如今你有孕,朕只怕再生出什么事端,已经特特指了陆毓庭过来保胎。往后你一切吃穿用度都只经过他的手,想来这样能保险许多,朕也能安心。”
我点头:“陆大人的医术是很好的,臣妾不担心,皇上也不要担心。且陆大人也说了,臣妾这一胎怀得尚算稳妥。”
夏沐烜以手护住我小腹,神色温情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那一日朕吓着你了?”
我埋下头去:“有些。”
夏沐烜叹气:“朕也是迫不得已。”
我伸手挽住他脖子贴近他:“臣妾知道。君王自当有决断,妇人之仁只会因小失大,这些臣妾都明白。”
夏沐烜目中露出欣慰来,紧一紧搂着我的手:“总是清清最理解朕。”
我默默,视线落在夏沐烜一双手上。
想起那日在颐宁宫的种种,本能地还是觉得心惊,也感慨。
就是这双手,掌握着乾坤命运,生死存亡,自然也包括我的。所以我总要牢牢握住,唯有如此才能保护自己,还有我的这个孩子。
于是伸手去握夏沐烜的手,这举动意外的取悦了夏沐烜。
夏沐烜深深看住我,以无限柔情的语气道:“兜兜转转十数载,最后与朕携手的,竟然还是清清,也唯有清清你最懂得朕。”
我抚着小腹,微笑出温婉的弧度:“皇上这是为了孩子,才说好听话哄我么?”
夏沐烜失笑:“是为了孩子,更是为了你。都是朕的真心话。”
我笑:“那就难怪听着这样肉麻了。”
夏沐烜撑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捏我鼻子:“真是磨人。竟然挑这会儿惹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