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护花铃(5)
女子赤红着眼看向他,他不忍别了脸。
“他是东夷首领,刚刚归顺大靖,杀不得。”
她眼里泛起盈盈水意,却更决绝,刺下去的力道不减反增。
“娘娘,不、可。”
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加了几分。
僵持不下,轻雪颤着羽睫闭上了眼,一双清泪落下。
“咣当”一声,匕首应声坠地。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步步倒退着,最后颓然坐地,却是无声的,提起了唇角。
“你走吧。”
是夜,注定无眠。
红烛燃泪,萧轻雪一夜枯坐,手里,摩挲着一个系着同心结的护花铃。
因常年摩挲,铃铛表面已微微褪色。
她无神的望着窗外的黑浓,直到,一抹晨曦浅浅铺在了窗纸上。
烛火已熄。
天,亮了。
昨晚发生的事,除了她和绮里溪,再无第三人知晓。
可萧轻雪知道,这已成了她心底永久的殇。
灵苏进来禀告时,便看见萧轻雪一脸憔悴的样子。犹豫了会,她轻轻道: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如枯井的眸子间或一动,座中的女子动作有些迟缓,看向她,目光却越过她投向了她身后自顾进来的人。
娜云哲一脸的容光焕发,当真配得起衣华如锦人美如玉,特别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妩媚风情,叫人侧目。
反倒是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来人很是诧异。
“妹妹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昨夜没睡好”
昨夜……
她微紧了紧手中铃铛,一抹刺痛在眼中闪过,喉头忽然一痒掩唇咳嗽起来。
灵苏赶紧上前轻拍她的背,轻雪摆手示意无妨。
“咳咳——去,给皇后娘娘上茶。”
灵苏尤有忧色,最后还是悄声退下了。
萧轻雪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声音喑哑,“冷宫简陋,皇后娘娘见笑了。”
娜云哲没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说是宽慰,可言语中炫耀之意无所隐藏。
“我猜想着妹妹受了皇上的斥责心里定是不好受,这才来宽慰一番。本想昨夜便来的,不过皇上昨夜正好宿于我处,这才耽搁到今天,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没有在她脸上看见预料中的神色,娜云哲微微凝了笑,而当眼尖地看见她手中之物时,手已伸过去。
“这是什么”
她趁她没注意夺过,却发现只是一枚铃铛。
“给我。”
她意外于萧轻雪此刻明显外泄的情绪,心中更加断定此物的不平凡。
“这是谁给你的”
“给我!”
看着明显就要冲上去抢夺的萧轻雪,娜云哲身旁的宫女赶紧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娜云哲一边看着激动的萧轻雪,一边细细打量手中铃铛,上面的红色同心结灼着她眼,而当看见铃铛上刻着的一个极小的“卿”时,她一下沉了嘴角。
“给我拿个火盆来。”
“不要,不要……”
娜云哲脸上早已褪去了先前的伪善,阴鸷的眸从铃铛上移向挣扎的人,里面流露出的嫉恨叫人心惊。
她站定于火盆前,冷笑一声,像是宣誓主权。
“萧轻雪,他是我的。”
随着话落,她缓缓松手。
“不要!”
萧轻雪也不知哪儿的力气挣脱了出去,冲出去一把将铃铛夺了回来。她瞪着她,眼神凶恶,心中是滔天的怒火,一个反手,狠狠打出了一巴掌。
所有人震惊。
娜云哲捂着自己的脸颊,瞪大眼尤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反应过来的娜云哲随即扬手而去,就在这时——
“皇上驾到!”
从没想过那个人会进入到这里,萧轻雪还未反应过来时,身旁的人已经带着哭腔投进了那人的怀抱。
萧轻雪握紧手中的铃铛,冷眼看着他对那个女人温柔相哄。
眼中涩得厉害,她没有出一声,静默看着他走近,望进那毫无温度的眸,她如至冰窖。
而下一刻,他亦以同样的方式,将她所有的倔强还有那仅剩的一点希冀打的粉碎。
“啪!”
她失力扑在地上,耳边一直如重锤般钝响,嘴角尝到了血腥味。
嘴角慢慢牵起,越来越高。
攥着手中的护花铃,直至指节发白。
“李长卿,当初为了救你,我父皇生平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如今,你就是这样还我的么”
她看着他,却愈发看不透他眸中的深弥。
她看到他们在说话,却无法从他们的嘴型里听出他们说了什么。
随后,她手中的护花铃被扯走,在他的冷然注视下,铃铛被投入火中。
同心结化为灰烬,她眼中映着火光,模糊了娜云哲得意张扬的神色。
灵苏惊慌的直掉眼泪,却不敢触碰她的脸。
“不要哭。”
她伸手抹去小丫头的眼泪,这才发觉手中刺痛,原来早已破皮出血。
微微曲指,似乎还能感受铃铛残余的温度。
然后,她又慢慢松开手,看着空空的掌心,若有所思。
抬头,偌大的冷宫,只余她们主仆二人。
萧瑟,突至。
冷宫之夜,除了凄清之月,还有一盏孤灯映照。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主仆二人,身影冷冷清清。
绮里溪来到这里时,灵苏这丫头正一脸愁色的站在萧轻雪身边。
看见他来,小丫头眼里闪过喜色,暗自朝身边的人努努嘴,自己则悄然退下。
绮里溪将手中拎着的几坛酒放在桌上,有些刻意的咳嗽几声,却发现此举没有引起那女子的丝毫反应。
他有些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底,凑近去一道瞧她手里的圣旨。
却是一道废黜旨意。
换言之,萧轻雪现在已不是婕妤,而是一个人人可欺之的下等宫婢。
他眼中幽光点点,小心拿余光打探着她的神色,却没发现丝毫异常。
正想着如何开口劝解,哪知她先一步收了圣旨。
“不知绮里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共饮一番”
他瞧着她并无异色,勾起唇,“求之不得。”
庭院内,月色当空,皎皎明明。
清辉洒下,树影更斑驳。
二人皆是随意地坐于石阶上,举酒几个碰杯之后,轻雪已微微有醉意。
此时,她正看着院中的一个破旧秋千出神。
曾经一身宫装在桃花树下荡着秋千的无忧女子,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
空气中飘来淡淡草木花粉的味道,她仰望星河苍穹,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忧伤突至。她明白,一切,都不过是无法重复的疼痛。
“修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荡的。”
身边的人轻轻说道。
她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个秋千上。兀自一笑,那一笑里的深意无人知,只是自顾为自己斟满了酒。
“喝多伤身,今日就到此罢。”
她看着他的手,声息没有起伏,“你不是说,今日不醉不休么”
言毕,手腕上相挡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撤去。
她举杯,一饮而尽。
“今晚的月,比平时要圆了些。”
轻雪晃着手,半眯起眼从指缝中窥探着高空圆月。
耳边,是虫鸣嘶嘶,倒更显得此处僻静荒芜。
绮里溪同样望过去,轻转着手中酒杯,不知是不是这刻的清幽所致,他的声音,带了丝丝渺远飘虚之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亘古不变。世人纠结的,不过是那胸中一点寸心。”
“先生清姿如卧云餐雪,胸怀亦不比我这等俗人。”
她的话让他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举手投足无不潇洒恣意。
“世上很多事会让你蒙蔽双眼,换种方式去看,或许,又会有另外一番景象。”
他看向女子,不经意瞥过她脸上的痕印,虽是抹了药,但还是很明显。他清楚,这一巴掌,是结结实实打到了她心里。
轻雪如何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开导之意,只是当局者迷,他不曾涉事其中,便永远无法跟她感同身受。
她骨子里是高傲的,又是倔强的,若这么轻易就能听进别人的话,那就不是她萧轻雪了。
于是,她转了话题。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