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20)
话音刚落,立时有人背手踱出,朗声笑道:“许久不露一手,这技艺怕是有些生疏,还望大家口下留情,莫教王某下不来台。”
众人抬眼望去,见是王世贞挽袖跃跃欲试,不禁会心一笑:“王先生素来风流,这名声我等谁人不知,您就连礼乐射御皆无不精通,这投壶哪里能难得倒您呢,您一来,我们可不敢再关tຊ公门前耍大刀了。”
“也不一定,列位莫要将我捧杀,到时候投不中可怨不了王某。”王世贞挑了挑眉,小童忙奉上短箭,他略略屏息,凝神后两手轻巧一掷,即入了个双贯耳。
众人顿而齐声喝彩:“好!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刚好能同张侍郎打个擂台。”
张四维躬身:“晚辈不敢与王先生争竞,今日这局,算是王先生赢了。”
“哪里哪里。”王世贞哎了声,“王某一介小吏,哪敢越过朝廷大员前头忝居第一,这毕竟还是侍郎大人胜过王某一筹,折在您手里,王某输得心服口服。”
二人你谦我让间,有娘子从旁谑笑:“两位郎君皆是技艺超群,如今就算比试来比试去也分不出胜负,我看倒不如叫顾娘子上,她一来若是拔得了头筹,这第一不就无甚悬念了么?”
顾清稚只觉头脑昏沉沉,想着暂且应个景也无妨,才欲上前时,骤然听得张居正声音:“七娘。”
“嗯?”她回首疑惑望他。
众人忙退后一步行了躬礼,只见他面色冷然,语气中情绪难辨,唤其妻子:“敬修醒了。”
“小修不是睡下了么?”
“适才在哭闹。”
她虽是醉醺醺,脑内不甚清明,但要紧事还是挂念着,见她匆匆拨开人群而去,张居正深深视了申时行一眼,颇有斥责为何不看顾好你师娘的意味。
申时行讪讪,自觉犯了不可饶恕的过失,低眉避过老师目光,再抬眸时,张居正却已离去。
“了不得,相公似乎作恼了。”有人后知后觉,掌心一拍。
“这又是为何?”
那人懊悔跌足,指责道:“皆是汝等一味好事,顾娘子分明已醉得厉害,偏要人家投壶与你们看,这教相公如何不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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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张居正的愠意在瞥见妻子摇摇晃晃身形后即刻褪去大半,伸手扶住她腰侧,蹙起眉心:“喝醉了还不好好躺着?”
顾清稚浑然不觉,只满院寻敬修:“小修呢?”
“睡下了。”
她蓦地杏眸瞪大:“不是在哭闹?”
“哭累了,便睡了。”
“你还欲做甚?”见她仍不肯消停,张居正不由出声呵她。
顾清稚揉了揉眼:“我睡觉去呀。”
他松口气,软下语调:“我送你回卧房。”
然而回了卧房还是不安稳,她脱去外面罩着的衫裙,只剩了件中衣,仍不肯乖乖裹进被衾。
“太岳。”她半倚着榻,突然唤。
“嗯。”他下意识应。
“江陵。”
“嗯。”
“伯端。”
“……嗯。”
“白圭。”
“……嗯?”他终于觉出不对,诧异视她。
“你哪来这许多名字?”顾清稚近似胡搅蛮缠了,嘴里含混不清道。
张居正无奈,却不与醉鬼计较,回道:“有些是长辈所取,有些是他人称呼,又非出于我,我又如何知晓?”
“我记不清这许多名字,那我究竟叫你甚么?”
张居正失笑,眉梢略舒:“随七娘心意。”
反正明日也记不得了。
她忽然展唇,指尖抵他唇畔:“夫君笑起来真好看。”
张居正捉住她手,倾身过来替她掖好被角,呼吸交汇的一瞬间,倏地上唇教她一咬。
心跳顿漏,他与她迷蒙杏目交接,几欲陷入这片朦胧月色之中。
须臾,又反应过来甚么,微微退后。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顾清稚却不肯放过他,仍自榻上支起身子,伸臂搂住他双肩,他唇不知该落往何处,只得拂过她耳侧、脸颊,最后吻向她的脖颈。
“睡罢。”张居正难得面露温柔,安抚道。
本以为她已睡去,不料她又开口,迷迷糊糊道了一句:“夫君。”
“何事?”
“《金瓶梅》究竟是不是王世贞写的?”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我如何知晓,你有疑问自去问他便是。”
闻言顾清稚真掀开被子起身。
“又做甚?”
顾清稚眨眨眼,无辜道:“我要去问他呀,不然我睡不着。”
张居正失语,抬手将她按回去:“改日必有机会,眼下宾客皆已散去,元美怕是早已归家,待明后日去他家拜访时再问不迟。”
“唔。”顾清稚仿佛思索了片刻,觉着他所言甚是,这回终于安分了,躺回榻中,取被子蒙过脑袋,“那我明日便去。”
“好,我替你拟帖。”
才言罢,就闻她均匀的呼吸声一阵阵拂来,他不禁弯起唇角,离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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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月已至中庭,柔柔洗过梧桐树梢,透过绿叶缝隙洒落一地清影,更添深夜寂静。
顾清稚睁开睡眼,脑侧还有些闷痛,记忆中恍惚浮起昨日残影,身旁软枕却是空空荡荡。
她披衣下榻,揉按着额头寻至卧房隔壁书房处,却见一盏烛火犹亮,然而里头空无一人。
再四处扫视时,他仍不见踪影,唯有一封墨痕未干的奏疏搁放于案上。
顾清稚心弦一颤,被那股好奇心驱使走近细观,见是《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