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34)
申时行不置可否,撩袍坐回椅中:“相公正值用人之际,我岂能不倾心效力。”
“哦?”吴芸敛去笑意,垂眸视他正襟危坐,“看来张相公与顾娘子当真改变了夫君许多。”
“阿芸之意可是我从前怯于用事,甚至庸碌无为?”
吴芸失笑,手捧叠罢的衣物推门而出:“我可无此意,夫君莫要误会了我。”
“阿芸。”闻得丈夫忽而唤住她,不由倚门回首,探问:“夫君还有何事?”
申时行瞳眸中如有微芒流过:“不知在阿芸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恰如夫君汝默之字,素性沉默内敛,与一块璞玉般无甚锋芒。”
这又与平庸怯懦何异。
申时行苦笑:“故我永远也及不上师相。”
吴芸担忧他心绪不佳,出言慰道:“夫君何故如此自薄?他张相公担着首辅重器,我们做臣僚的只须唯命是从便tຊ是,听说前段时日雷击端门,又有人上疏说是张相公擅改祖宗之法引来天降示警,现今其必定心怀愠怒,夫君不妨多去阁中借奏事之机劝解,也算是替张相公分忧了。”
申时行道:“故此我才佩服师相,恐怕若是我遇此无理诘难早已闭门不愿见人,而师相犹能于阁中理政而面色如常。”
“自考成法一施行,罢黜了何止百位九品以上官员,张相公耳闻的怨气哪里又少了?不过我是不愿夫君行此得罪人之事,祖宗之法岂是说改就能改,不论如何明哲保身最首要,莫忘了咱们一家安危皆担于你一身。”
申时行却未答她。
「念既已身荷重任,义当直道正言,期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遑恤其他!」
倏而忆及上回所观张居正书信中一语,那低醇沉声犹周旋于耳畔,申时行不禁变了面色,抵额细思。
“夫君?”见他出神,吴芸提醒。
“无事。”申时行松开手,“晚间尚未用哺食,眼下腹中有些饥饿,替我遣膳房做碗小粥来罢。”
吴芸笑着应了,俄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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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内。
“张相公向前咨我以驿递之事,下官思量了三日,目今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妥帖的方案。”吏科给事中郝维乔道。
张居正蘸墨:“你详细说来。”
近来已因驿递贪腐连起四处民怨,引发了朝廷重视。彼时乘驿的执照称为勘合,北京的勘合由兵部发出,而各省的勘合由巡抚和巡按配发。
由于填发机关日趋腐败,兵部和各省不断填发勘合送人,只要官僚显贵肯出钱,请托关系就能得到勘合,享受免费乘驿待遇,这却苦了沿途的平民百姓,各种夫役定壮丁,每三年一轮换,除此以外还要按地征收一定驿递银,使得驿站附近的平民百姓备受其苦,甚或有许多为此而倾家荡产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张居正早有整顿驿递之心,如今更是决意改革,吏部众有关官员于是奉命拟了数条陈奏,前来阁中面呈。
郝维乔拱手,继而将题本递上:“下官认为,治重疾需下猛药,为此,下官条陈议挂号、定章程、严催征、专稽查、省无益五事,请求整两京一十三省驿递。”
张居正将他题本接过,详细察看半晌,沉吟道:“这五条俱是切中时弊,维乔初衷是好,可有进一步策略?”
给事中杨言从旁道:“下官以为驿递职事素有诈伪之徒,常欺上瞒下以获取蝇头小利,加以盘剥小民,首要事便是论处这群不法小吏,以儆效尤。其二,下官耳闻若有贵人途经一地,当地长官常奔走迎谒,劳民伤财者甚众,故而下官建议相公须明令禁止迎谒,先将此苗头遏止。”
张居正思忖,回言:“也即是明赏罚之令,驿递员阅历既多又久于基层干事,必对当地情形熟知,若有举报弊端者则赏,有意卖放者则罚。”
次辅吕调阳此时步入阁中,两名给事中忙又行礼,吕调阳抬目见张居正与臣下相谈正酣,哪敢打扰,立时颔首不多言语,寻了自个儿位置坐下安静批答去了。
堂前站着的余下主事们不由面面相觑:这次辅大人竟当得如此憋屈,在比他还年少的首辅面前战战兢兢,昔日严嵩再专权也没见阁臣不敢插话的。
同情眼神不由向吕调阳投去,而吕调阳只是埋首伏案公事,似是早已习惯如此。
张居正不知臣僚私下腹诽,继续切问郝维乔:“维乔这挂号之规一条可有详略?我观这内外两勘合若混杂一处挂号,恐会增添单一部门负担。”
郝维乔回道:“此事下官与裴应章议过,其以为当分开来论,外勘合应当先赴科挂号以防假伪,内勘合该司送科令本人赴科亲领,以防磨改。两相区分,既提高了效率,也可更为精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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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目下可有闲暇?”
晌午时分,兵部右侍郎曾省吾手携一沓题本匆匆踱来,于阁前踏跺停步,问向来往侍候的内宦。
他方问罢,即闻文渊阁中骤响一声怒叱:“放肆!我先前已饶他一回,他仍是怙恶不悛再起弹劾,这回让我如何轻饶了他?”
有人回答:“老师容禀,余给事中亦是尽其职责分内事,岂可因言责之?”
曾省吾不由在阶下止了步,耳闻得张居正冷笑:“我若再放任你言官妄议指摘新政,又如何能实施得下去!”
内宦见状无奈摇首,向曾省吾拜道:“侍郎也见了,相公遭了弹劾怒气正盛,怕是谁也不愿见,您要是实在有事,烦请明日再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