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36)
顾清稚恐他生气,断然矢口否认:“没有人跟我说。”
否认毕又开始嬉皮笑脸:“我平时就爱关注张先生的一举一动,有关你政令的每张邸报我都翻烂了,你有哪份上疏和章奏是我不知道的?没办法,谁让我的心都在张先生身上,就算想蒙在鼓里也难呀。”
张居正审视她不正经模样,忽然就失了恼意,将唇边呼之欲出的那句“油嘴滑舌”咽回,改口正色:“你怕不是背地里谴我实施海禁乃目光短浅,又可知我为何执意如此?”
顾清稚忙又否认:“我哪有说你目光短浅了?不过我从来相信太岳每道命令无不出于深思熟虑,海禁自然也有你的道理。”
“自然是有。”张居正缓言,“你知大明国库还余几何。”
她当然知道。
他面对的是一个历经正德嘉靖数朝磋磨后空空如也的财政,光赤字便足有一百五十万余两,为尽快让经济恢复正轨,他甚至开始出售官位以获取收入,虽是一些虚职名誉,然仍为文士所不齿。
“我知。”
“你之心思我亦明白,海外贸易而取外来白银不计其数,海商得以发展壮大,大规模开海亦能扩大海上作战兵力,是么?”
其实还有一因。
顾清稚不想眼睁睁看着大明在最好的时机错失与世界接轨的节点,从此丧失海权成为贸易附属者,而张居正身为宰执,无疑是最能改变这一切的。
眸底有光泛出,她辩驳:“太岳既然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么此前开新河失败,为何不转换思路开海运,非得逮着漕运修河呢?”
想起和申时行打的赌,顾清稚语气仍是温和,私心里也决然不愿起争执。
“我言国库正是为此。”他也平心静气答,“眼下财政不足以支持我大明开海,我必须于最为紧迫的矛盾之上集中精力,例如先将白银聚拢,解决民生,两者孰重孰轻,七娘怎会不知?”
“再者,”停了停,他恐语调过于生硬让她不悦,又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海运之举固然有其利,奈何漕运若因此废去,百万漕工衣食钱粮飘荡无所依,我将如何对得起这些百姓?”
顾清稚突然觉得自己对他太过苛刻了。
她不该以上帝视角去要求他的,他有他的无奈和思虑,而郭子章那派人主张开海也是为了国之大计,两者都不能说谁对谁错,不过是各有各的立场。
但她只是希望他能做得更好。
将额头搁在他肩上,她说:“那太岳答应我,有了余钱一定要考虑考虑我的意见。”
“好。”
顾清稚笑起来,脸贴他颊侧:“太岳最好了。”
这回终于能将那四字说出口:“油嘴滑舌。”
她腆面继续:“我说的就是实话,张先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咳。”见她还要做余懋学劾奏中的谗佞之徒,张居正不由转移话题,“居谦呢?”
“在和小修做游戏。”
“居谦八月该赴秋闱,来日我考他几道策论题探探长进。”
“我觉得这回弟弟肯定能中。”
“为何?”
顾清稚拽过他手,虚虚扣住十指,嘻嘻笑道:“我把那只从李相公家里讨来的白龟托给他养了,上头可是有着一个状元一个神童两个人的文气,这回定保他高中榜首。”
张居正一怔,想起那只被她取名为“圭圭”的白背小乌龟,无语吐息数回,方发言:“让他改个名。”
他简直可以想象幼弟在家有事没事喊圭圭的语气了。
“为甚么?”顾清稚故作惊诧,“那名字叫起来多顺口,龟龟,圭圭,既可爱还是谐音呢。”她抱着他手臂晃了晃:“太岳不觉得可爱吗?”
“……只要你高兴。”
只要她高兴便好。
第65章
为兑现与申时行的赌约, 顾清稚于七夕这日有意起早,在什刹海的万宁桥旁设了个摊位,还邀请申时行前来抬桌案、搬木凳、立字幌。
“这可是汝默自己拟的赌注, 汝默输了,就当乖乖认命。”她笑眯眯道,“莫忘了,今晚记得带吴妹妹来捧场喔。”
待夫妇二人散步时经过银锭桥, 吴芸忍不住询问丈夫。
由于此地处于什刹海前后海之间,视野最是开阔, 影影绰绰能眺见峰峦起伏的西山远黛, 又因是节日,周边游客皆在放河灯,赏名园夜景,又或于岸边酒肆茶社间悠游闲憩,一时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夫君究竟与顾姐姐出了甚么赌注?”吴芸一面与申时行踱步观景,又按捺不住好奇问。
申时行微笑:“若是她赢了,当于七夕佳节时设一日义诊。”
“为何要专选七夕?”
他还未开口,吴芸便恍然大悟:“我懂了。”
视向申时行:“因只有七夕时闺阁少女和青年姑娘才会出门,是也不是?”
申时行道:“阿芸高看我了, 这七夕出诊是她顾娘子的主意, 我只不过是请她随意择一日义诊, 但她选七夕的想法应该同阿芸猜测得一样。”
“果然你不够聪窍,女子才最懂女子。”吴芸理所当然, “毕竟那些闺中姑娘们平时就算有一些隐疾也不好找男大夫来治, 女医又如此稀少,趁这好不容易出趟门的机会, 正好找顾姐姐求个诊,我猜顾姐姐正是这么想的。”
申时行也觉有理,点头道:“大概就如你所说,娘子又好热闹,那万宁桥又在钟鼓楼后门大街那块,游人最多,想是颇合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