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41)
顾清稚接道:“二一添作五,三下五除二不都是您发明的么?能有这般新奇创造,程先生是当之无愧的数学家。”
张居正见她有话欲与新客攀谈,于是延请耿定向至不远处树阴下的黄花梨椅坐下,商议福建清丈田亩事宜。
此策早已经过多年筹谋,于无数挑灯续昼的夜间打磨深思,只待酝酿成熟一日即可问世。
但他行事谨慎,非经再三思量从不轻易做出决断,眼下国库未丰,并非田亩清丈的最佳时机,因而召耿定向前来也是为了派他日后先于福建试点施行,再伺机推广全国。
另一边程大位见顾清稚将口诀信口拈来,疑心她对数算也颇具兴趣,试探问道:“敢问夫人可是也通晓算学?”
她点头,接过侍女递来的一页纸予他,倾下细眉,神态殷切:“敢问程先生能否向我演示您的新算法?”
“夫人所说可是铺地锦之法?”
“正是,我一直有所耳闻,只是无缘得知具体如何演算。”顾清稚侧首望向他,“何为‘法实相呼小九数,格行写数莫差池’?”
程大位即取了笔予她勾画演示,侃侃而谈:“即为将法数与实数两个数一个横写一个竖写相互呼应,一位一位地按照小九数将积数写于相应的格子里,其十位数写在左上方的三角格中,个位数写于右下方的三角格。”
“我懂了。”顾清稚大悟,也取笔添画,“那右下方三角格的数即为积的零头,若是将左上方的三个格中数相加,即为积的十位数,相加时满十即进一位,若是一位一位如此这般做下去,即可得积之十位数、百位数、千位数了。”
“夫人天资聪颖,看来对数算早有钻研。”程大位有些激动,瞳中泛光,“可是从前阅过相关书籍?”
“算是。”顾清稚微笑,“我还会几何呢。”
一旁耿定向听得这边高谈阔论,不禁奇道:“夫人何以懂得这么多?竟连数学之理这般深奥领域亦有涉足。”
顾清稚唇角一勾,微弯眉梢难掩得意:“我可是医学博士,数理又有何难。”
再怎么说她过去也是学霸。
此言一出,除却张居正早习惯她惊人发言,其余诸人皆诧异望向她。
耿定向先行抚掌:“夫人博学,想那国子监博士亦非夫人对手。”
他不知此博士非彼博士。
“程某看夫人若从事举业。”程大位亦夸,“至少也能定为二甲。”
“咳,诸公高看,我若做文章是万万比不得读书士子的,去赴试也是白白做人垫脚石。”
毕竟几十年寒窗苦读专门学做八股文,顾清稚自认她再怎么考前突击,也难于殿试这般惊心动魄的场面下完整呈上一篇全是论证说理的策论。
而程大位终于见一同时代人能对数理有如此见地,更难得的还是个女子,他也无甚男女之见,只当是知音难觅,当即恨不能将毕生所学悉数告知。
两人于是继续埋首切切恳谈起来,顾清稚所画几何图形于他眼中热络如每日家常便饭,两人还为计算不规则田亩的方法进行探讨,一时口舌如开闸放水,交流声隔着几个廊庑都能听见。
耿定向由衷道:“不愧为江陵相公夫人,所知果然广博。”
张居正笑道:“与我无干,皆是内子自身学识宏富,耿公这话若被她听去,她怕是会不乐。”
耿定向亦笑。
客人离去后,张居正见顾清稚仍抵额坐于原位,仿佛若有所思,不由俯身:“七娘可是有了甚么主意?”
“有呀。”她紧了紧他披在自己肩头的氅衣,这两日受了风寒有些怕冷,初冬未至即浑身泛凉,打了个喷嚏道,“我觉得程先生精于算法,帮忙清丈田亩一定会有惊喜。”
“这也是耿公邀他同来的缘故。我也正有此意,待清丈工程一举开启,我即委任程先生为耿公副手一道前往福建浙江等地。”
“我也想去。”
“去甚么?”
“我也想去做社会调查。”顾清稚笑容盈然,“毕竟只有合乎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才能推动生产力嘛。”
她一开口嘴里蹦出一连串新奇名词,张居正虽觉疑惑,然一番细思之后依稀足以辨清她意。
“七娘之意是——”他是十六岁中举的神童,领悟力自然非常人可比,“不可急于求成?”
“对咯。”顾清稚不吝夸奖,又觉鼻子作痒,捂唇打了个喷嚏,“张先生想想,若是政策不切实际,超出了百姓能够承担的能力,期望再高的法令也只会起到反向的倒退作用,如此徒增百姓负担。故而,张先生一心要用一条鞭法挽救大明经济,就该先切实做好社会调查,知晓百姓真正需要的是甚么,他们现今的生产状况又是如何,张先生要是操之过急,不光百姓要陷入灾难,底下官员们也会起反对之心。”
“我打个比方。”她解释,“张先生让他们在河上修一座桥,他们偏偏要逆反,集体在地上修一座桥,还为此收取压榨百姓的高额赋税,如此不独官僚恨你,百姓也识不得张先生的好。”
“你说得很好。”张居正思索片刻,道,“我会听取你的意见。”
“这样才对嘛。”
“但你得先好好养病。”
“我没有生病。”
张居正望她:“你方才连打了两个嚏喷。”
“那是有人在念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