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47)
他闭目后仰于椅中,眼前昏沉不见天光,犹如屋外天色冷寂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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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
公厅内照旧忙碌,诸官吏为久任法的具体施行皆提了不少奏议,尚书张瀚接过题本,唤住吏科给事中张楚城:“此法既是由厘卿奏请,劳你亲赴一趟文渊阁,将此叠奏疏上交予相公票拟。”
张楚城应,捧过奏本入阁中,恰见张居正与户部侍郎李幼滋交谈,于是自觉撤出厢外,默然静立。
“商农之势常若权衡,不可有所偏废,商可通有无从而利农,而农亦不可轻,其足以筑本以资商。”张居正道。
李幼滋颔首:“无怪乎相公禁令向商人征发繁科,原是为了培植商贸,减免关市税负,亦是为厚商而利农。”
“我观荆州原是舟楫荟萃,更兼居于吴楚上游,今商旅罕至百业萧条,或可有科税太重之故。”
李幼滋拱手道:“相公眼观天下,李某佩服之至。”
“生民之计,本该挂怀。”张居正视见门外有人候立,便唤他:“请进来罢。”
“见过元辅相公,李侍郎。”张楚城小步趋至,向二人行过躬礼,敬上奏本,“请相公过目。”
张居正掀开,见其上有建议“贤能卓异者仍留地方久任,其才力不堪者,速行论调。”
他沉思片刻提笔批答,边举目望向张楚城:“此论甚在理,厘卿可有提议否?”
张楚城谦谨道:“下官以为不独赏罚须分明,间有才不宜官,官不宜地者,亦当量行更易。”
“地方官升迁应如何?”
“禀元辅相公,下官以为地方官若要升迁,当由抚按官荐举,唯此一路可行,勿为谗言所夺。”
言罢,他瞥向张居正面色,见他眸含嘉许,赞赏道:“厘卿所言甚是,我即刻票拟,及早付司礼监批红下诏。”
他并非固执己见之人,只要不触及他改革底线,群下若有切实可行之良策,他皆会于反复斟酌后倾心采纳,而绝非市井传言一意孤行,专横跋扈。
张楚城深知他脾性,于是作揖告退,却见一内宦打帘进入。
“元辅相公,陛下于文华殿召见。”
张居正即随内宦而去,殿内天子见其至,搁下书卷,举袍角视之:“张先生,请问朕这衣袍何色?”
他一语张居正便知他意图,伏身答:“禀圣上,视之乃紫。”
“张先生错了,这衣袍本是青色,穿久而渝,故而张先生会看作紫色。”
张居正徐徐而道:“此色既然易渝,臣愿陛下寡服之。当年皇祖世宗皇帝不尚华靡,只取宜久者而服,非破敝则不更衣,故其在位久长。”
“张先生期许朕已尽知,然朕不过欲易一常服,耗费并不甚巨,张先生可否允朕?”
他目视地面,并不抬眼与天子对望,声音缓慢却坚定:“臣以为不可,御服之供花费之巨陛下有所不知,此皆取之于民,陛下能节一衣,则民间百姓数十人可有衣交用,而陛下若费一衣,则百姓又有数十人受寒,陛下不可不念。”
朱翊钧嗫嚅双唇,瞳眸中映出御前帝师瘦削身形,似一只栖息于梁柱之侧的鹤,喉头滚动,良久方开口:“……是朕的过失了。”
张居正再请:“臣伏愿陛下惜福节用,效法皇祖,以生民百姓为恤,不可以一己之私而枉顾社稷。”
朱翊钧教他一席劝谏迫得缄默半晌,微笑道:“张先生所言在理,朕知先生胸怀,往后朕再不提奢靡费用之事,徒添生民忧困。”
张居正谢恩告退,内宦躬身送他步下玉阶,脸上挂着谄媚笑容:“圣上待张相公极是爱敬,连御袍更换也需垂询张相公之意,此恩眷隆宠,实乃我朝前所未有。”
“夫君可告诉我,哪个辅臣需要做到你这般事必躬亲?”
“你若一味如此庇护,他便永远只会缩于你身后,指望你为他挡去一切磨折困苦,末了他干脆怠政不理,这下好教你们君臣皆大欢喜了是么?”
耳旁内宦仍絮絮不休,脑内却突然浮起顾清稚斥语。
她鲜少有怨忿时刻,偶有人事令她不悦,亦不过是眼角沾染淡淡薄怒,此番却是一反常态与他发难。
见他沉默不答,只举首仰视天色已暮,内监察言观色,立时闭了口。
“小的即刻为您备马下值。”他曲身。
“劳烦公公了。”
门前顾清稚马车照旧在旁,车夫正半蹲着给马喂食草料,见张居正回府,忙起身问候:“相公回来了。”
他颔首应了一声,撩袍跨入门槛,庭前空荡荡无人,风拂绿竹簌簌作响,那股寥然倏而坠落心底。
唤住一路过侍女:“娘子呢?”
纵他并不认同她所言,他亦不愿两人之间因争吵生出嫌隙,思着或可道歉让她消气些许。
不想侍女却是茫然:“婢子是此间洒扫粗使,并不知娘子在何处。”
“她就在府中,我问你哪间厢房你也不知么?”
“娘子不在府中啊。”侍女眼神露出不解。
“甚么?”张居正以为听错,不禁复问。
“禀相公,婢子只知娘子不在,至于究竟何处,婢子便一无所知了。”
张居正摆手示意她下去,立时唤来管家:“游公,你可知夫人今日去往了何地?”
游公蹙眉,张居正觉他神色亦是不知情,果然须臾,他躬腰致歉:“老奴只知夫人购了路引,晌午即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