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39)
自从与严二郎退婚,与她便少了往来,顾清稚还在暗叹可惜了一段友情,这男女情感纠纷真是害人。
今日见到云瑶,她心里竟起了三分紧张,忖度着如何坦然面对她,也不敢上前与这位昔日友人攀谈。
不料严云瑶主动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的小凳上,与清稚视线平齐。
她抬眸,看进云瑶的眼中,还未发话,却听云瑶先开口:“清稚……我兄长的事……对不起,我一直寻不到时机与你道歉,一直耽误了。”
交流总是能融化心中隔膜,清稚当即按上姑娘的肩,眯眼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我早就忘了,你还提它做什么?”
严云瑶却似真为此羞惭,面色有些发红:“我心里过意不去,你不知道……我过去这段时日一直想着这件事,我没有好好地规劝哥哥,这本来就是妹妹应该做的。”
“这怎么会是妹妹应该做的?”清稚正色,“他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这责任揽在身上是为何?存心想让我过意不去是不是?”
“再说,”她弯唇微笑,把云瑶拥进怀里,“你家哥哥如今和陆二娘订了姻亲不是很好吗?只要他改了从前的毛病,你哥哥又是个良心不错的,有二娘这么好的姑娘做妻子,他们夫妻和睦,比同我在一起强多了。我要是做了你的嫂子,那你们严家可就别想有安生日子了,你也不想一睁眼耳朵旁就听到兄嫂在吵不是?”
云瑶本是来道歉,不想反被清稚宽慰,当即悲变成了笑,伸手来扑她,嗔道:“你惯会安慰人的,我已经数月没听见你这副伶牙俐齿了,还着实想你。”
“我何尝不是呢,也只有你愿意听我说嘴。”
她复牵住云瑶的手,将下颌搁在后者肩上,正摩挲间,却听得外头乱哄哄地来人。
“七娘,裕王府来了人送礼呢,指名说感谢姑娘当日相救裕王之恩。”表姐徐碧云笑着进来,拉住清稚腕要将她拽起。
“这点举手之劳,还值得挂在心上。”清稚不以为意。
“这毕竟是别人帝王家的礼数,祖母吩咐我叫你过去谢礼,莫要耽误了,惹人家不悦。”
清稚细想这也是应该,人家上了门来感谢,自己不见客也是失了礼节,实在无甚大家闺秀风范。
她嘴里应着:“我马上便来。”一面理了理发鬓,顺去衣裙下摆的褶皱,跟着表姐走了出去。
.
前厅里,徐阶正应付着周围源源不断而来的宾客,面色始终带笑,见张居正至,不禁捋须亲迎:“侬来了?坐老夫这伐?”
一看到学生来,张口就说了松江话。
张居正早听惯了他口音,本想谦辞,无奈徐阶盛情,只得找个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了。
“上回让你去劝说王世贞,可有成效?”待坐稳,徐阶便问。
“学生已依照老师嘱咐晓之以理,奈何他仍旧固执,非学生所能说动。”
徐阶叹道:“这也不出老夫所料,只怕其人大祸不远。”
言罢,他又看向张居正:“老夫这两日潜心撰写青词,于朝中之事消息不如原来灵通,你若有事要报,直接写个条子派人递来给老夫便可。”
“老师宽心将养,一切学生心中有数。”
“瞧老夫那个不肖外孙女。”见顾清稚从里屋出来,徐阶乐呵呵道。
她一来便被裕王府的人拉着,说了一些感谢话,并明言是代王妃陈氏来道谢,顺带着给徐家贺喜。
顾清稚欠身行礼,声音端庄,礼数一个不落:“承蒙裕王、王妃挂心,小女不胜惶恐,还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这如何使得?”
裕王府来人更是和颜悦色,打量着清稚的眼里全是欣赏,扶住她道:“顾姑娘说的哪里话,您妙手仁心救了我家王爷,两位贵人特意叮嘱我等来送谢礼。可惜王妃不便亲来,否则必然当面见见姑娘。”
“这丫头越发懂事了,说话不出差错,倒也没给老夫丢脸。”徐阶在不远处瞧着清稚落落大方地迎客,不免感慨,只当张居正是自家人,并不吝于在他面前夸赞自己的外孙女。
张居正视线略略移去,旋即收回,唇畔浮出一抹笑意,应道:“顾姑娘冰雪聪明,有后辈若此,老师也可放心了。”
“想当年她母亲把她交到我手上时,才到老夫腰这。”徐阶以手比了比,他也不过才七尺不到的身高,这点素来被时人当做谈资,到他腰处更是如芝麻粒般矮了。
“她在老夫这十来年,长成如今这样,自觉也算对得起她母亲了。”徐阶不免陷入感叹,仰面抚须,“这丫头也不容易,自幼失父,母亲又不在身边,纵然我和她外祖母待她再好,她自然也是敏感心细的,看她这般察言观色知晓世故,老夫看着是欣慰,然而心里头又着实不是滋味。”
他拈起身侧一张团书(1),指予张居正看:“这团书上的字也是老夫唤她写的,正好最近她在习字,老夫便让她练练笔,太岳觉着如何?”
他接过,观其笔画峭拔劲瘦,字字修长疏朗,自有一番风骨流淌。
手指抚之,墨痕流转,竟能感到她落笔时一颗心跃动其间,生生搅乱他的脉络。
“原来顾姑娘练的是柳体。”他轻道。
徐阶点头:“正是。老夫苦劝其习个圆润清雅些的书体,她不听,执意要练柳体,哪有女孩家习柳体的?平日里为人处世挺练达,习字上倒爱这般峻拔的,也不知是哪来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