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49)
只是从前必要端茶捶腿好言好语全套服务,然而今日他候了半晌,也不见半碗水呈上来。
“嗯?”诧异睁眼,却见顾清稚不声不响地静立。
他不免疑惑:“究竟有何事?”
她的嘴唇颤了颤,却并无半字吐出。
徐阶急了,蹙眉道:“你说便是了,老夫不怪你。”
又候了半晌。
“……我能不能见一眼母亲。”顾清稚嗫嚅着说,“就一眼,看完我就回去,我……想她了。”
向来活泼好动的性子,此刻却如遭霜降,垂首不敢望他的面容。
徐阶硬了心肠,斥道:“旁的都好说,独这件不行。”
复摆手:“你快回去睡吧,莫再在此搅扰。”
她应了声,回转身出了门。
屋内传来徐阶和张氏的言语:“你可真是狠得下心……”
她驻足。
“狠不下心又如何?这丫头和她娘见了,必是要哭着不肯走的,到时候给他娘夫家看了又不知闹出多少风波。倒不如绝了她这念头,不见总比见了愈加难受好。”
又是张氏的声音:“唉,不知做的甚么孽……当年你不忍心咱们女儿年轻守寡,放她出去嫁人,为此事不知惹了松江多少流言蜚语……可惜了这丫头受了罪,连个亲生母亲的面也见不了一眼。”
“那老夫又能如何?你真当老夫是那般铁石心肠之人?怎么唯独就你疼咱们丫头,我就不疼?”
语罢,夫妇两个不禁相对而叹,正当这时,见外孙女折返回来站在门口,轻道:“我往后再不提此事了……二老莫要为难。”
第27章
“姑娘有法子根治舍妹?”李春芳视着顾清稚, 讶然道。
她展颜:“望李侍郎姑且相信小女。”
“请说。”
“李娘子之病,药石难解。”她温声,“唯独只可放娘子出了家门, 不拘去哪,一月即可还侍郎一个活生生的令妹。”
李春芳眉间却起了愠色,虽未发作,然嗓音中含了薄怒:“姑娘这是何意?舍妹身负诰命寡居, 若是嫁予他人,朝廷必将夺其封号, 教李某与其故夫家颜面何在?”
清稚也不恼, 仍是语气和缓:“侍郎误会小女了。侍郎难道不知,天地至大,多的是比男女情爱广阔之事么?令妹所梦寐以求的并非所谓改嫁,她终日忧郁难抒,您作为其唯一亲兄怎能瞧不出半分端倪?”
“还请姑娘指教。”李春芳拱手。
“李娘子要的,不过是乘一小船南下,兴尽晚回舟,江海寄余生。”
他骤然变色:“姑娘此言差矣,李某乃江南人氏,那地方风气颇为开放, 常有青楼倡女结伴出游, 引得众人侧目。舍妹虽算不上名门闺秀, 亦是正派人家长大,岂能效仿青楼女子, 行那不知廉耻之事?”
“那小女敢问侍郎, 您是要令妹的性命,还是更在意所谓青楼女子的举止?难不成青楼女子非人乎?”
李春芳冷面:“李某之妹岂能为人指摘。”
“tຊ是小女错看了侍郎, 以为侍郎出身状元,眼界胆识必超凡人,不料也是个以如此粗浅理由轻易抛掷亲妹性命的。请恕小女无能为力,就此告辞。”顾清稚亦作色,略行了个礼,随即拂袖转身。
“姑娘且慢。”李春芳虽是唤她,顾清稚仍不为所动,继续向门口行去。
不料,李秋芬已出现在身前,阻住她的去路。
“请姑娘留步。”
顾清稚方依言,停了脚步,视着她走向其兄,弯腰行礼。
“姑娘为秋芬开的正是足以救命之良方。”她伏身,螓首将近低至地面,“求兄长成全,放小妹一条生路。”
李春芳慌忙将她扶起,挽住她腕,目光尽是恳切:“为兄知你苦楚,你莫要如此。”
李秋芬不愿起身:“还请兄长允了小妹。小妹知兄长必会反对,故从不敢提起此事,亏得这位姑娘一语道尽小妹心思,小妹方觉这人生亦非全无意趣,有了几分存活之念。”
“你若是行这般礼,便是教我为难了。”
李秋芬执意:“兄长非得置小妹于死地么?”
“你这是说的甚么话。”
“小妹并不怕为人指摘,兄长若对此有惧,我哪里能拗得过您,一切依了您便是了。当初亦是依了您的意思嫁予那刘家,如今有了这结果,小妹体谅您为我思虑之深,从不敢心生怨怼。”
李春芳本因此事便对亲妹心中有愧,李秋芬不提,他也是寝食难安,现下她第一次提起,更是勾起他心底隐痛,望见窗外枯枝,一时触景伤情道:“你自幼便随在我身后长大,你我昔日玩耍亲近之时犹在眼前,我怎会不为你做思量……我知你心里一直为此事怪我,但我不放你出去学那轻浮做派,何尝不是为了你的名节。”
“此并非轻浮做派,为何士大夫放舟四海即为名士风流,女子便不可?求兄长开阔心胸,难道您身居高位,思想竟还不如小妹开明么?”李秋芬敛目再拜,“若是兄长不依,那便是小妹冒犯了。”
“我依你……你快起来,我怎能忍心见你如此。见你终日郁郁,为兄心里何尝又好受?”李春芳闭了闭目,长叹一声,又来牵住她臂。
“当真么?”
“当真。”
李秋芬方直身,但因俯得过久,一时竟因晕眩而险些坠地。
顾清稚忙上前,与李春芳一道扶住她,却见她雪白面庞上终有了两分血色,嘴唇微启:“谢过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