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62)
第33章
她试探着伸出手, 隔着缂丝袖口执住他的腕,缓缓抬起,炽热脸颊贴近他的掌心。
勾起唇tຊ角, 她吹开他衣袖上落下的雪滴,细语:“先生的手……有些凉。”
张居正未听清,俯下身探问她说的甚么。
“我说——张先生身上好香。”
他凝视她盈盈眉眼,犹豫着, 指腹一寸寸摩挲她的面庞。
昨夜彻晚难眠之情状刹那涌入脑海,与此刻眼前人影相重, 须臾, 过往种种烦忧、困顿与窘迫俱作了烟消云散。
“七娘可愿给张某以答复?”张居正问。
顾清稚笑而不答。
从他目光中松脱了手,她回身端起桌上点好的茶盏递与他,他忙双手捧过,却见白色茶汤之上,已点出深绿字眼。
——好。
眼中泛起惊喜神色,立时激了心湖涟漪。
他掩袖一饮而尽。
说:“我父母不在此处,京城唯有一姨母,归家我便选一吉日请其向徐阁老求亲。”
“你可向二老禀明?”
“我即刻写信寄往江陵告知。但在此之前,还有一难关必须过。”
“什么?”
张居正微笑。
顾清稚顿时转醒,面露懊恼, 跌足道:“我竟把他忘了!他一心让我回乡, 若是拂了他的心思不同意了如何是好?”
张居正笑着望她大惊失色的面容:“我自会请他允婚, 万事有我,你慌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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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物事哪装得了?”徐元颢收不完行李, 又来顾清稚屋中诉苦, 索性瘫坐在地,“光我那笼书屉子就比两个人都重, 驿站的马车统共能容下多少,咱们两个光行李就得装三大车。”
“嗯。”
“你姑娘家要携之物恐怕比我更甚,甚么胭脂水粉、玉珮钗环,驿站只怕得围着咱俩转了。”
“有理。”
“别拖沓着至彼处都要入夏了,咱们两个冒着暑气回去,这可好,一归家就躺两个病人在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是去散布疾疫的。”
“你言之甚是。”
少年一叠声地随口抱怨,他表姐亦漫不经心地应声,她这般不置可否,终惹了徐元颢疑心,大步一跨立她身前:“七娘在听我说话么?”
顾清稚下意识摇首,而后方察觉,连忙又把头一点:“在。”
徐元颢撇嘴,抱臂视他:“怎么你要走,却连半分留恋之意也无?”
他放低声音,不怀好意笑道:“你走了张先生可要辗转难眠了。”
“你呆着在这做甚?”倏地,徐元颢被一道苍老男声骇得立时竖直身子,毕恭毕敬换了音调:“祖父,祖母——”
徐阶嫌弃摆手:“去去,多大的人了,成天在你表姐屋里转像什么话。”
听得门外传来外祖父熟悉声音,顾清稚悚然一惊。
她心里无甚底气,胆怯地抬首,正好对上他那双沉厉老眼。
张氏亦是一言不发,但双目中透出温柔意味,瞧模样至少有个外祖母帮着说话。
徐元颢一见祖父这气势汹汹上门兴师问罪的架势,记忆里他鲜少责罚自家这个素来懂事的七娘,顿时好奇心大起,早将他训斥忘去一边,扒着窗纸往里视去。
“你出息了。”徐阶一双眼森森盯住顾清稚。
顾清稚垂眼看地砖,不回话。
“拿老夫当甚么?”他语气冷冷。
顾清稚当即察觉话锋之意,俯身向他一拜:“外孙女不该瞒您。”
徐阶拂袖:“你大了,又何须事事告知老夫。”
她暗自咀嚼外祖父弦外之音,忽地顿悟,忙道:“即便我不说,凭您的智慧不是早瞧出来了么,故外孙女就觉不必多此一举。”
徐阶又是一阵冷笑。
顾清稚心里泛寒,翻身复拜:“外孙女愚钝,还望您明言指教。”
徐阶捋袖,张氏以为丈夫要动武,面上一慌,倾身欲来拦阻他,“夫君这是做甚?”
他蹙眉赶老妻:“你先去外边,老夫有话欲和她说。”
“不成,不能看着你打她。”
徐阶吐息,侧首瞥着清稚:“这丫头如今底气足了,背后有了人撑着,老夫哪里还敢打她?”
张氏眉目一敛,犹豫片刻后将言语吞咽回去,不甚放心地望了这祖孙二人一眼,叹口气,回身带上了屋门。
“砰”地,随着木门一闭,面前突然掷了卷题本过来。
顾清稚不敢去拿,正犹疑间,耳旁蓦地一声大喝:“捡起来。”
她颤着手去触碰那题本的边沿,捧于手心,目光直直定在这卷业已发黄的章奏中央。
“念。”
顾清稚不知他是何意,只得老老实实依言,启唇诵读:
“其大者曰宗室骄恣,曰庶官瘝旷,曰吏治因循,曰边备未修,曰财用大亏,其他为圣明之累者,不可以悉举,而五者乃其尤大较著者也。
臣闻今之宗室,古之侯王,其所好尚,皆百姓之观瞻,风俗之移易所系——”
“伏愿陛下览否泰之原,通上下之志,广开献纳之门,亲近辅弼之臣,使群臣百寮皆得一望清光而通其思虑,君臣之际晓然无所关格,然后以此五者分职而责成之,则人人思效其所长,而积弊除矣,何五者之足患乎?”
念罢,顾清稚从这卷题本中抬起首。
徐阶望她:“还有一行,接着念。”
“……臣张居正上。”
最后一字落下,徐阶负手,微屈了身审视她的眼:“如何?”
顾清稚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