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64)
“张先生——”
张居正接过她,轻笑道:“不急,你慢些也无妨。”
顾清稚欲去勾他的肩同行,奈何身高有限,如此颇为费劲。
“我可以挽着你吗?”他问。
顾清稚点头。
他便拉开身上大氅,将她拢入臂弯之下,教淋漓细雪再侵不了她。
第34章
雪霁天晴, 朔风萧萧,寒日泠然上琐窗。
“阁老,新婿一行人将至。”徐阿四至前厅来禀。
徐阶颔首, 蹙眉望向里屋:“快去催催夫人。”
他早已正襟危坐了半日,张氏才将将梳洗罢出来,一见丈夫穿戴妥当候在此地似有许久,不禁笑道:“怎的倒是你催我了。”
徐阶冷道:“咱家丫头新婚, 还这般惫懒,也不知你是何意。”
张氏顿时露出奇了怪了神情:“这话怎么似曾相识?老爷子这是完璧归赵了。”
话虽如此, 她知是丈夫心里滋味不好受, 于是取镜理好襟口,宽慰道:“你也别太过伤心,姑娘大了总是要出门,再者新婿宅子离咱家拢共才几里路,丫头想回还不是尽她心意?”
徐阶不答。
“今儿倒是你跟个婆妈似的,我做外祖母的犹可,怎的老爷子比我还不舍。”张氏言着,喉头却亦是黯然,不经意老眼发热。
“丫头可出来了。”朦胧目光中,她见仆役们簇拥顾清稚而出, 立时上前迎去, 倾过身仔细察看闺女装扮面容。
她今日妆饰风姿夺目, 却令张氏心里一搅,静静视着她于众人眼前向自己和徐阶辞别。
“外孙女此番拜别外祖父外祖母, 还望二老身体康健, 事事顺心,勿要烦忧。”
顾清稚素手交叠于前, 屈身长拜,凤冠间垂珠哗啦作响,恰好掩住她目色。
张氏眼中含泪,眶角早已微红,拔下发间玉簪,轻轻嵌入顾清稚鬓中。
“谢外祖母。”
听她言谢,张氏不禁揾泪。
徐阶亦是眼底生热,作为一家之主又不能于众人之前轻弹,只能隐去情绪,强作淡容:“我们一切安好,你无须挂念,此去须与夫君相互扶持,勿忘本心。”
语罢,他又低声和清稚耳提面命:“我与你说的话可都记住了?太岳内里是个执拗的,日后还得你多劝劝他,担待着些。”
见顾清稚点头应是,他不再发一言,沉默着,注视外孙女凤冠下的娇艳脸容。比原先清水芙蓉的面庞浓丽更甚,被胭脂与眉黛精心描画过的五官美若朝霞,他不禁想着家中娇养多年的闺中少女,一朝之间竟要归于别家,面上虽看似古井无波,心海却早已翻覆。
他忆及女儿托人第一次将顾清稚带至其面前之时,小丫头瘦瘦小小,才及他腰间,牵着比她还矮的饶儿向自己行礼,半点儿也不认生,一双大眼晶亮如月:“原来外祖父当真和传说中一样是个美男子!”
徐阶当时便乐了,弯下腰抚她发顶:“传说里编派我甚么?”
“湛然冰玉,蔼然春温,色笑袭人,有所谈论霏霏皆芬屑。”
徐阶大笑:“你背这个倒挺娴熟。”
小清稚答得理直气壮:“特意为了您背的,还不得多上点心?”
徐阶又是展颜。
旬月前自家那位学生寻上直庐时,他本以为是有甚么公务,忙问何事时,却见张居正忽而躬身行拜礼:“学生有一事相告,求恩师允准。”
徐阶见他如此郑重,不免讶然:“你尽管告知于我,何须行此大礼。”
夜色下张居正眸子澄然,又是一拜:“晚辈江陵张居正,斗胆求大学士成全心意。”
“甚么?”徐阶隐隐已觉出他意。
“晚辈心慕阁老外孙日久,今日斗胆求娶,望阁老怜悯晚辈此心昭昭,考虑祈请。”
徐阶缄默。
耳旁不闻他言语,张居正不敢视他凌厉眼神,低道:“阁老?”
徐阶沉声:“你是真心?”
“以此身起誓,不敢有半分虚妄。”
“何日起意?”
“一见即难忘。”
夜里他的笑声竟如秋露沾了两分冷意:“老夫早该瞧出太岳心思。”
“不敢。”
“你有甚么不敢。”徐阶道,“老夫瞧你胆大得很。罢了,待老夫去问她。”
他回身欲走,忽地被张居正阻住:“求阁老莫要为难姑娘,一切皆为张某妄念,与姑娘无干。”
徐阶望他双眸,须臾面上褶皱牵起:“太岳宽心,若这丫头教迷雾蒙了双眼,老夫自会替她拨去,若是头脑清明,也无需老夫操这份心。”
思绪扯回现下,他感慨万千,低颌摆摆手,示意顾清稚速行:“跟着你夫君去罢,莫三天两回跑家里来,让别人看了不像话。”
“老爷——”张氏剜他,复换上笑容,含泪目送外孙女远行:“去罢。”
一直在身侧侍立的饶儿偏头见自家姑娘眼角濡湿,忙贴近她身子,附耳道:“姑娘莫往心里去,咱们阁老这是说反话呢,他暗里最盼着你回来了。”
“嗯。”顾清稚借一声轻咳,憋回呼之欲出的眼泪,就着饶儿的手踏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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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儿纵然平日冒失口无遮拦,然这话还是被她说中了。
——老爷子着实是口是心非,外孙女才过门未至半旬,就借了张氏的名义送帖子去探问丫头何日再来归宁。
张氏一面忍笑,一面顺着他意拟帖子,嘴里不忘调侃:“莫三天两回跑家里来,让别人瞧见了像甚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