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127)
楚荆不愿再看,挣扎着想要醒来,身体却是冻僵的,眼前白茫茫一片,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十万敌军包围着,西北军的残余队伍在围困抵抗中逐渐消亡,直到打完了最后一兵一卒。
敌人的弓箭朝着他身前的方向,楚荆撕心裂肺地大喊:“不,不要!”
骕骦惨烈地嘶鸣,倒在敌人的刀斧下。
陆随在成千上万人的围攻之中摔下了马,万箭齐发,他的血肉被扎透,死死钉在地上。
“陆随!!”楚荆猛地醒来,惊慌地摔下了床,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他光着脚跑出帐外,牵了战马就要出营。
暗卫见状正要上前,楚荆手脚还软着,差点跪在了地上,恳求道:“求你,我一人去寻,不会连累旁人。”
见他眼眶通红,暗卫不忍拒绝,道:“夜里太危险,明日再去吧。”
楚荆哽咽着,道:“万一,来不及呢?”
战马踏雪而出,暗卫放弃了阻拦,跟在他身后保护着。
刺骨的雪地中不知跑了多久,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两人抬头望去,前方先是亮起星星点点的亮光,随后是大片营火涌现眼前,后方兵马行军正朝他们而来。
正前方的是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楚荆拼命擦干朦胧的泪眼,生怕自己还在梦中。
战马兴奋地嘶鸣一声,那人如往常一样,一马当先,领兵凯旋。
楚荆踉踉跄跄下了马,朝他飞奔而去。
陆随展开双臂,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陆随眉骨上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大胜之后是跋涉的疲惫,将士们都在休整,陆随的营帐终于重新点亮。
十余名副将就挤在小小的营帐中,楚荆正坐在陆随旁边,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出战的副将眉飞色舞地讲起当日陆随以身作饵,故意被扎亚台射中了肩膀,引他深入林中。然后又拉着扎亚台摔落崖下,一剑刺杀扎亚台,斩了敌军主帅首级。
“当时可是命悬一线,扎亚台那把剑已经刺进了主帅心脏了,谁知道主帅还能力挽狂澜,反杀他一招……”
不止如此,引开扎亚台后,陆随派一路精兵夜袭敌营,烧了敌军粮草,敌军主帅被杀,军粮又被烧,军心溃散,他们斩敌三万人,大胜归来。
楚荆听得心不在焉,因为陆随的眉骨被砍了一道,先前还不明显,回营后给他擦干净脸,冻僵的脸恢复暖和了,混着冰碴凝结的血块化开,才露出深深一道伤口。
陆随心虚地看着脸色不对的楚荆,咳了一声,扯了个借口说自己累了,让众人回去休息。然后任由楚荆给他的眉骨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好,全程不吭一声。
“我俩左眉都有一道伤,多相称。”陆随还有心思开玩笑,楚荆不想理他。
没过一会儿,又有另一个副将进来,说那几支箭上涂了毒,徐大夫配了药,需得赶紧内服外敷。
陆随心道已经耗了这么多天了也没毒死他,偏要在这个节骨眼进来,忙将他打发走了,下令不是要事今夜不要打扰他,生怕从他们口中再说出些什么来。
楚荆没像从前一样训他,上手就脱了陆随的衣服,要去看他手臂上的箭伤。
“伤得不重,都是诱敌之策。”陆随嘴上宽慰着,手上却扯着衣袖,十足有所隐瞒的样子。
眼泪滴在陆随的手背,烫得他心里一惊。
陆随想要给他抹泪,刚抚上楚荆的脸,发现面颊滚烫。
陆随贴着额他的额头,道:“怎么病了?”
楚荆知道自己脸上很烫,应当是夜里风一吹,起了热,他连眼睛都是肿着的,有些脱力,可是不眼皮沉沉不肯阖上。
“只是风寒,明日便能好。”楚荆牵着陆随的手,把粗糙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才终于真实地感觉到这个人回来了。
楚荆抚着陆随心口那一处,问道:“伤得深么?”
陆随亲在他的额头,摇摇头:“不深。我答应过你,会回来的。”
楚荆靠在陆随的颈侧,搂着他的脖子,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陆随第一次感觉楚荆的眼泪流不完,领口被浸得湿透。
他一遍遍地哄道:“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楚荆终于带着啜泣,应了一声。
第87章 雪满长安
勤王令无人应召,只是一张废纸,如飘零的枯叶四散而去。
长安城整夜战鼓雷动,铁马金戈之声隐约可闻,宫女太监神色仓皇,携带着细软,趁着夜色匆匆逃离。
身影在昏暗的灯笼下拉长,又迅速消失在宫墙的阴影之中。
胡公公仍未离开,兵荒马乱之中弄丢了帽子,满头白发在大雪中凌乱潦草地散下,他在皇宫中找了一夜,高声呼喊着皇帝的下落,唯有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间回荡。
宫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洞开。
周遭一片混乱,大军涌入,却并非黄领义军。
白甲精锐手执利剑,气势如虹,军阵整齐步入宫门,训练有素。
队伍前列,陆随身着银甲,勒紧缰绳,白马发出一声嘶鸣。他沉声宣布:“起义军夜间攻入长安,陆随率西北军与京营副使连城率兵夹击,已将叛军尽数歼灭。”
陆随目光如炬,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身上。
“拟诏书昭告天下,”陆随命道,“西北军为清君侧入京勤王,王礼等奸佞之流已被正法。起义军首领吴庸归顺投诚,百姓流民苦天下久矣,起义军有投诚者,家属可遣返还乡,予无主荒地,精壮之士则编入雍州军,共守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