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茂是走了,可走了一个医监仍会进来新的医监。新医监或许比朱茂好,或许比朱茂不如。仍留在南药房的人再看走出去的人,不免带了几分刻薄的妒忌。
何况陆曈先前在南药房也不招人喜欢。
何秀小声辩解:“宫中差事安排,岂是陆医士能决定的……”
“可她走的时候连话都没给你带一句。”那人像是生怕她不够伤心,嘲笑道:“早说了她看起来就冷冰冰的,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可没瞧上你,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何秀还想说两句,那人却已上了榻盖上被子,不再与她说话了。
何秀只好沉默。
身侧陡然少了一个人,便觉空荡荡的。她坐在榻边,呆呆看着旁边那张空榻。
说不羡慕是假的,羡慕之余,又有淡淡的失落。
明明陆曈来了也没多久,明明陆曈待她也不算热络,但不知为何,和陆曈在一起时,她总觉得亲切又安心。或许是因为那位年轻女医官的淡然,令她面对红芳絮时都不如从前畏惧。从看到陆曈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陆曈与她们不是一样的人,她于医道一行的耀眼,注定会走向更高处。
只是……
离开时好歹打声招呼呀,至少留下只言片语……
何秀在床沿枯坐了不知多久,才回神上了榻,她伸手,想将脚底的被褥拉上来,指尖却触到一片硬整。
心中一动,何秀坐起身,从那叠得整齐的被褥中摸出一封信函。
她忙将信函打开。
纸上字迹潦草,仿佛匆匆写下。
“荻芽、芦花、蒌蒿、胡麻油、白扁豆、五倍子……煎汁服下,可解红芳絮之毒。”
何秀愣住了。
这竟是一张医方?
这是解红芳絮之毒的医方!
何秀震惊地瞪大眼睛。
医方珍贵,医官院和御药院的医官们若得一处新医方,能保升官发财,医官院的崔岷当年就是凭借一本新医方,一跃成为医官院院使。朱茂不过以医监身份私藏医官医方,便要责连重惩。
而陆曈这张医方,可解红芳絮之毒,倘若拿到御药院或是医官院,不说升迁,至少能得崔岷看重嘉奖。
这样珍贵的医方,她却偏偏给了她,藏在南药房宿院发了霉的被褥中。
医方下还写着一句话,潦草一行黑字,却让何秀瞬间红了眼眶。
“承蒙照顾,药饼谢礼。保重。”
红芳园中,以药渣捏成的粗糙药饼,可解之毒微乎其微……
何况,陆曈根本就不受红芳絮之毒。
却为此送了谢礼……
何秀紧紧捏着手中信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
夜色深沉,医官院院使屋中灯火通明。
崔岷坐在书桌后,抬眼看着窗外的天。
这是个冷寂春夜,浓云堆叠,大风吹得窗外树枝乱摇,大雨将要到来。
桌上纸卷被狂风吹得乱卷,有人小心翼翼开口:“大人,明日陆曈就回医官院了。”
崔岷没有作声。
陆曈就要回医官院了。
邱合来医官院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表面似是笑谈,实则是为陆曈撑腰。他无法让回来的陆曈坐冷板凳,这会坐实他妒忌下属才能的猜疑。但若要重用陆曈……
他想起白日里陆曈站在医官院门口对他露出的那个微笑。
平静的、毫不在意的大度,那是因为成竹在胸而生出的自信,因为自信,所以大度,像极了记忆中另一个人。
崔岷忽地闭上眼。
身侧人见他神情骤然阴晦,还以为他在为陆曈去留烦心,遂主动上前:“大人,下官有一计。”
崔岷一动不动:“说。”
“陆曈既然自诩医术高明、连御药院院使都欣赏有加,”他弯腰附耳开口:“如此,何不使她……”
声音慢慢低下。
院中大风渐渐肆狂,树枝在窗上投下凌乱的黑影,把纸窗拍打得“啪啪”作响。
良久,座中人抬眸,面上阴霾散了两分。
他道:“如此,甚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殿帅解围
医官院一位新进女医官使,刚进宫就被分去清锅冷灶的南药房,眼看前程止步于此,奈何时有机遇,因清洗整理红芳絮出色,做出的一梦丹得柔妃娘娘盛赞,进而被御药院院使看重,亲自来医官院要人,最后被医官院崔院使三催四请才回来,展眼就进了医官。
短短一月大起大落,此女人生也够传奇了。
这流言传到各院时,连带着那位新进医官使的名字也为人知晓。
一大早,陆曈刚换完衣裳,林丹青从门外进来,一进屋便说:“如今走到哪里都是妹妹你的名字,这回去南药房待的日子也算不亏。”
镜前的陆曈转过身,林丹青便眼睛一亮,惊呼道:“哪里来的仙女!”
南药房采摘药草的麻衣早已脱下,陆曈换上医官使的水蓝长袍,衣领和袖口处都绣了细致兰花纹,长发以同色丝带束起。她本就生得美丽,淡雅干净的颜色越发衬得人眉眼盈盈。若溪山秋水,有种明澈之美。
林丹青绕着陆曈转了两圈,摸着下巴沉思着开口:“医官院这送人都没人要的丑衣裳,怎么被你一穿,平白像是贵了些钱呢?”又叹气:“果然衣服如何,总归看脸。”
这话其实有些言过,因为林丹青自己生得并不丑,非但不丑,还十分美丽,那是另一种爽朗利落之美,如盛夏蔷薇,灿然明媚。
她伸手挽起陆曈手臂:“走吧陆妹妹,崔院使今日要给你分医科,真盼着你也分到妇人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