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屋,轻车熟路般来到重重书架前。
陆曈敛着呼吸,紧紧握着手中医案,将自己当作是这屋子里数根书梁中的一座,静静地矗立着。
“哒、哒、哒——”
脚步声不紧不慢,陆曈感到对方正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不由摸索到袖中银针。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眼看着再走一步,就能瞧见书架后躲着的陆曈。
她握紧银针。
对方突然停下脚步。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锁开钥匙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翻找。
陆曈谨慎地贴着书架,一架之隔,听着那人在屋里幽暗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关上柜门。
陆曈听到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伴随着医库门的关上,四周里再没了一点动静,唯有团团漆黑深不见底。
……是离开了?
她又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确定没再听到任何响动才彻底放下心来。
应当是走了。
暗暗松了口气,她拿着灯与油案,从书架中走出来。
才走出一步,一道冰凉的锋利抵住她咽喉。
陆曈眉心一跳。
漆黑的屋子里,窗隙只有一点微光,沉默地投在重重书架上,把书架后的两人照得像皮影戏中的暗影。
有人站在她身后,不知在此守株待兔了多久。
熟悉的兰麝香气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对方平静的声音。
他开口,语气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漠。
“真沉得住气。”
陆曈一怔。
听见这个声音,她反倒放松下来。
袖中淬了毒的银针收起,陆曈任由对方挟持着自己,不再反抗。
她道:“裴大人,是我。”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的紧张
屋中静寂一刻。
片刻后,抵在脖颈上的锋利渐渐放松下来,对方松开手。陆曈转过身,摸索出火折子,将灯重新点亮了。
微弱光明照亮了书架后一小段,也照亮了对方的脸。
裴云暎站在木架前,似被突然的灯火晃得微微眯起眼,望着她道:“陆大夫。”
孤灯冷月,良夜荒芜。四面书架,满室洪流般的籍册里,人也像是要淹没其中。
青年只穿了件简单黑衣,不似白日时明朗,显得幽寂冷峻,连目光也没了平日的温煦,平静晦暗如深海。
陆曈目光掠过他手中的籍册。
他手里拿着一本医案。
医库里的医案纵是医官也无法随意调看,何况裴云暎一介外人?可刚刚她分明听见裴云暎拿钥匙开锁的声音,且不论他是从何处得来的钥匙……他今日来此是为了一册医案?
手中燃着的油灯只能照亮一小段,医案上小字像是荡起的涟漪,从模糊渐渐有点清晰的影子,依稀可见……
还没等她看清楚,眼前骤然一黑。
双眼被人捂住了。
覆住她眼睛的那只手微凉,像雪花停留脸颊上那点微妙的痒意。
耳边响起裴云暎含笑的声音:“还敢看?陆大夫真是不怕死。”
陆曈沉默。
须臾,那朵微凉的雪花从她双眼离开,眼前渐渐恢复光明,再抬眼时,裴云暎已将医案收回怀里了。
陆曈蹙眉。
她其实并不在意裴云暎过来做什么,大半夜跑到医官院医库来,总不会是为了散步。
此人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可先前雪夜追杀、宫中刺客、还有今夜的不请自来……桩桩件件,怎么看都不简单。
神秘,但也危险。
他俯身接过陆曈手里油灯,目光瞥过陆曈拿着的医案,微微一顿,道:“这么晚出来,陆大夫打算做什么坏事?”
陆曈:“这话应该是我问裴大人吧?”
同样深夜潜入医库,要说抓把柄,也算彼此彼此了。
他点了点头,望着她微微地笑道:“本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会撞上你。”
“……怎么办呢,陆大夫?”
陆曈神色冷淡。
他离她很近。
方才捂她眼睛时,陆曈便被他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上冰凉的书架。抬头,就是他那双幽黑的眼。
眉眼是极好看的,俊美又温淳,像是盛京春夜入梦而来的良人,影子都带了几分风月芬芳。
然而眼神却极冷。
像有刺骨的雪藏于平静深海,只有从偶然荡起的涟漪,能窥见其匿下的冷峭。
陆曈平静地看着他:“裴大人想怎么样?”
她想起刚才黑暗里落在自己脖颈上的那一线冰凉,那一刻她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危险。
不是错觉。
裴云暎笑了一下,放下油灯,正欲说话,目光突然停在她身后的木架上。
那里,放着一只小小药瓶。
他拿过药瓶。
药瓶精致,灯色下隐约照亮瓶身上三个小字——
雀静散。
裴云暎低头瞥过,待看清,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放这里?”
医官院四处都放有各种成药方便随取,医库也不例外。
“雀静散”是哑药。
宫中犯了错的下人,亦或是主子为保守秘密常用此药物。
这一瓶,不知是谁随手放在这儿的。
“裴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他看一眼陆曈,顺手把药瓶在陆曈面前晃晃,向来明朗眸中毫无笑意:“陆大夫可知,皇城宫内,常用此物保守秘密。”
夜色如水,有微风吹来,油灯里一小团光也摇摇欲坠,像细弱微浪要淹没在黑夜的海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