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低头,把地上散乱医籍收起来,见林丹青手边的那本《明义医经》翻到《诸毒》一节,不由微微一怔。
似乎在之前,她也看到林丹青夜里读书读到这里。
陆曈看向林丹青面前的药罐。
罐子里的汤药被熬煮的白沫沸汤,其中药材看不清楚,能闻见隐隐熟悉的清苦香气,似乎是解毒药材。
默了默,陆曈问:“你在做解毒药?”
“你真厉害,”林丹青嘴里咬着半只馒头,瞪着她道:“我用的珍贵药材,还特意祛了点药性,你一闻就闻出来了?”
陆曈指指地上那本《明义医经》:“不是翻到这页了么。”
林丹青:“……”
无言片刻,她道:“原来你是靠猜的。”
又把面前的《明义医经》合起来放到一边,神色有些惆怅:“我原以为医官院藏书丰富,常医正说,《明义医经》中记载毒物是如今梁朝最周全的,足足有五百多种,可我这本书已经翻了好几遍,发现也不过如此,有许多毒物,这上头根本没记载,可见医科一道,任重而道远。”
她像是很失落。
陆曈想了想,问:“你想要找的毒这上面没有么?你想解的,是什么毒?”
林丹青目光动了动。
半晌,她叹了口气,用银筷把药炉上的青壳鸡蛋拨到一旁,拿筷子在鸡蛋壳上戳了戳。
“你知道南疆的毒么?”
陆曈:“听过。”
南疆远地,本就多毒蛇虫蚁,奇花异草遍地不缺,此地毒物凶猛,又因远离中原,梁朝医书能记载的,也仅仅只是九牛一毛。
林丹青把烤鸡蛋在地上滚了滚,用手试了试不那么烫了,往地上一磕,青壳碎了一地,又三两下剥开蛋壳,露出里头白嫩嫩的鸡蛋。
这是杜长卿亲自挑的土鸡蛋,个头不大,但说比官巷摆摊的卖得好。
“鸡蛋烤着吃比煮着吃好吃,”林丹青递给她一个,“你要吗?”
陆曈摇头,她便自己吃了一口,眸色亮了亮:“好香!”
陆曈安静地等着她。
林丹青吃了口烤鸡蛋,道:“我想找一味‘射眸子’的解药。”
“射眸子?”
林丹青叹了口气。
她道:“你也知道,南疆诸毒凶猛,我没去过南疆,连这个叫‘射眸子’的毒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常医正说,医官院的藏书库里医书是最全的,可我也没有找到’射眸子’的记载,问过院使和医正他们,也并未听过此毒草之名。”
女孩子苦笑一声:“我都快怀疑,是否‘射眸子’这毒草根本就是假的,不过是胡编的名字。”
她平日里总是无忧无虑、大大咧咧,此刻却有些黯然神伤,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吃着鸡蛋,竟有几分苦涩模样。
陆曈想了一会儿,道:“‘射眸子’,是那个服用后双眼渐渐模糊直至失明的毒草么?”
“咳咳咳——”
林丹青剧烈咳嗽起来。
“你你你……咳咳——”
陆曈递给她水壶,林丹青猛灌下一半,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南疆诸毒,中原人本就难碰到,正如她四处寻觅有关此草的记载,可这些年一无所获。不仅医官院,盛京医行里那些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的老大夫也并未听闻此毒。林丹青自己都险些放弃,没料到竟会在这里被陆曈一口说出来。
“你怎么、怎么知道这毒?!”
她一激动,方才握着的半个鸡蛋被捏得粉碎,蹭了一手蛋黄。
陆曈把蒙在药罐提手的湿布递给她。
“我在师父的手札中曾见过此物记载。”
芸娘的医书全堆在落梅峰,准确说来,医书少,毒经多,陆曈有时候都不知道芸娘究竟从哪里搜罗到这些稀奇古怪的毒物,从中原到异族、从山地至海上,一些是天然毒草,长于人迹罕至之地,一些是出自她手制作的新毒,那毒性更猛更狠辣。
陆曈一一读过了。
在山上的那些日子,她只恨读得不够多。
林丹青一把抓住陆曈的手,眸光闪烁:“陆妹妹,你师父在哪,能不能带我见她……”
“家师已过世。”
“那手札呢,手札能不能借我看一眼?”
陆曈垂眸:“手札已随师父入葬时一同烧毁。”
林丹青一愣,面露失望之色。
不过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来,问陆曈:“陆妹妹,你既看过令师手札,那、那有关‘射眸子’的记载是什么,它长什么样,可有解药?”
陆曈摇了摇头:“没有。”
芸娘喜欢搜集世间毒药,却并不喜欢解毒。那些毒经中,许多是无解之毒。若轻松能解开的毒物,不值得芸娘记录在手札上。
“射眸子”,也只记录了了其名字和功效,并无解毒之方。
“手札上写,人若服用‘射眸子’之毒,双眼渐渐模糊,如以箭射眸之痛,短至三五年,至多不过二十年,双目失明。”
林丹青怔了怔,喃喃开口:“是啊,以箭射眸之痛……”
沉默了许久,她才苦笑一声:“看来,有关‘射眸子’的记载,还是不够多。”
她闷闷地拿起一只鸡蛋,在地上心不在焉磕了两下,似是十分烦躁。
陆曈视线掠过屋中的药罐,突然开口:“你现在做的,就是‘射眸子’的解药?”
林丹青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用了很多解毒药材,但做出成药效果很是一般,与普通的解毒药并无二样。”
“不如试着以毒攻毒。”陆曈提议。
林丹青讶然望着她,随即断然拒绝:“初入太医局时,先生就说过,药方与其重不如轻,与其毒不如善,与其大不如小。‘射眸子’本就是剧毒之物,以毒制毒,用药之人会受不住的。”